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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娜:论码字的价值(天之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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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个学统计出身认死理的精算师,缺失基本的文艺情怀,忽然对这个奇怪的命题产生兴趣是因为前几天发生的一件事情。

从小到大我就有丢三落四的毛病,再加上这些年总是在坐飞机住酒店,所以每年总会丢不少东西。丢的东西五花八门,从手套手机手表,到电脑电线充电器不等,有一半基本能够通过努力和好心人找回来。然而上周五就没有如此幸运,飞机刚到新加坡就接了个电话,一走神就把我的Kindle忘在飞机前面的口袋里了。隔天又飞别的地方的时候去了机场失物招领处查询,他们在系统里没有发现我的座位有遗留任何物件的备案,而且好脾气地告知我那趟航班整机只有个人在洗手间落下个老花镜,好让我彻底死心。我意识到,这些年在飞机火车、机场休息室、酒店沙发上忠心耿耿地陪伴我的小黑平板的确在我的世界里永远消失了。平日里,我丢东西习惯了,丢完东西以后调整心态能力极强。一般在念叨几句诸如“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破财免灾”、“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是大事”等的解脱咒语之后,再用极快的速度给自己买个更中意的升级版替代品,就完全可以做到让大脑皮层灰质投射不下来一丁点阴影,心如明镜,继续积极开心直面总丢东西的人生。只是这一次,空落落的感觉总是挥散不去。过去的几天在机场回完邮件微信短信WhatsAPP和未接来电之后,扫完微信朋友圈FaceBook Instagram之余,如果还有时间,就只能翻Financial Times(金融时报),看烦了股价汇率走势、公司并购、监管处罚、油价上下、各国贸易扯皮、500强某公司高层换人等新闻的那一刻,我对我装满了小说散文、没有一本商业书籍的Kindle的思念之情就开始浩浩汤汤地势不可挡。我记得我在丢Kindle之前在看汪曾祺的《五味》,一篇讲北京玉渊潭一对养蜂人,了解到荆花酿的蜂蜜最好吃;还有几篇讲云南的,仿佛闻到好吃过黄焖鸡的鸡枞菌香味,仿佛看到他笔下那些云南浓的化不开的绿,和昆明荷花池旁破旧的寺庙里陈圆圆的石像,以及像乡愁一样细密的微雨。没有文字调剂的旅途无味无趣,常年累积的疲惫感顿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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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打算在新加坡能买个Kindle,但中文功能看着别扭。终于昨天早上托朋友帮我在北京网购一个。朋友马上回话,京东双12搞活动,558元入门款,内存4GB,可以装几千本电子书。我想起这几天的煎熬,简单算了一下,平均下载一本电子书书2块钱,每本书20万字,一个Kindle如果里面装2千本书,那总计投入是4558元,1毛1分钱可以买洋洋洒洒一万字,世间还有比这个单元价值更低的艺术品吗?于是我好奇心起来,拿起专业训练,厚起不怕挨骂的脸皮,想比较一下文字之于其它艺术形式的可量化的价值。

第一,电子歌曲。在iTunes 上面下载一首歌,每首歌1美元(人民币6.9元)。一首歌平均150个字(包括反复重复吟唱),两个字就值1毛钱。当然,这两字的包含了很多比如作曲配乐录音费用,歌手豪宅保姆车化妆整容支出,碰上个不省事的还有汲取灵感的酒精嗑药开销,以及包装炒作再辟谣等其它不同纵向横向成本。估计码字的人相对维护成本低很多,最多是抽烟喝茶喝酒管饱的小饭馆饭钱,对价格影响甚微。写到这里,一定有人会说,这是两种迥然不同的艺术形式,这样比较没有意义,所幸这个问题刚被把文学奖颁发给迪伦(Bob Dylan)的诺贝尔评奖委员会帮我回答了。

第二,画。荷兰的天才梵高活了37岁,一辈子画了900幅画、1100幅素描,生前卖出一幅(给自己开画廊的弟弟)。中国的天才曹雪芹活了48岁,比梵高多活了11年,写了一本《红楼梦》,80章,61万字,好像没人给过买书钱。假如梵高从20岁开始画画,他每个月平均需要画10幅油画或素描。假如曹雪芹从20岁开始写红楼梦,他每天需要写60个字,每个月写1800个字,如果算上他自己说的批阅十载、增删十次,他每天的工作量需要乘以十。梵高的一幅油画平均5千万美元,一幅素描平均1百万美元,加总估计460亿美元,3000亿人民币,相当于卢森堡的一年的国民生产总值。红楼梦自从1791年以来,到底发行过多少本、卖出去多少本无从考证,但是可以反推。当当网一套红楼梦卖60元,要达到卢森堡的国民生产总值,需要卖出50亿本。世界上最畅销的小说哈利波特,翻译成68种语言、在200个国家销售,单本卖出去4亿本,更何况在国外鲜有人知的红楼梦。用量化的价值衡量,名画和名著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

第三,时尚。一个名牌包(Designer Handbag)爱马仕一万多美元,我不知道设计一个包包的心血含量应该如何衡量,但是不知道能不能超过1500本50块一本的纸质书。换句话说,爱马仕上的一个扣子抵得上一本《丰乳肥臀》,一个口袋抵得上一套《水浒传》,一个拉链就是一本《聊斋志异》。

絮絮叨叨说了这许多的“满纸荒唐言”,以上提到的只是有版权的正版书,至于满大街满网络都在卖的盗版复印百度免费电子书,那就更是“一把辛酸泪”了。

于是问题来了。为什么世世代代、不论中西都从来都不缺愿意码字的人呢?随便搜索一下,出书大户的国家里:中国每年大概出版50万本书,美国30万本,英国20万本,俄罗斯10万本。这些书后面不乏百万写书人的文学梦。我相信除了天生的才能,所有希望留文字在身后的人都渴望不朽。人走了,书留着,拉长了,几百年后还有人看,还有共鸣。比起超不过一代人的流行歌、超不过十年的名牌包、随资本市场波动的名画,文字的价值乘上时间轴,接近了它与其它艺术形式的可比性,写书人得到慰藉和温暖,从而不怕穷酸和白眼。

如果非要挑选一种艺术形式与码字相比较的话,我会说写书的过程最像那些献身于雄伟的庙宇或者神圣的教堂的缔造者。原因如下:

首先,不管是著作还是教堂,一个肉身一辈子只能做出有限的几个作品,多了必定会烂。老天爷给予人类受物理限制的大脑、受时间限制的经历和挫折,通过一刀一刻、一字一句传达终生的感悟和悲悯。砌造用的每一块砖石、造句用的每一个文字,带走的是一点点的灵魂和躯体,如同神圣的祭坛,肉身舍给了赋予生命的作品,作品可以得到生命所以延续。熟练的艺术家,可以做到很高产。类似作坊,用公式化流程化的方式制造艺术产品,仿佛Damien Hirst 无穷尽的点式画作,不走心,也就没有震撼生命的力量。

其次,两者的复杂程度都极高。庙宇或教堂在在空间的维度真实存在,要建造起来需要解决资金的充裕、结构的安全、功能的实用以及视觉的震撼等一系列的目的。一本小说在精神的维度需要引起共鸣,需要场景的刻画、立体的人物、震撼的思想,以及愿意相信你的出版商。参透这种复杂程度耗时耗力耗神,势必逼迫创建者不能在一个舒适安逸、杏花春雨的环境里创作,只有能克服现实的复杂性才能真实地反映生命的复杂性,只有腥风苦雨才能考验一个建筑、一本作品是否坚韧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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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建造者必须存着不朽的妄念。“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一座神圣的庙宇或教堂,需要证明承受得了地震战乱的动荡仍旧泰然屹立,美丽的壁画经过了狂风暴雨的虽然斑驳仍旧震撼,才能激发敬畏心、才能触摸到灵魂和接近看不到的神。因为有了缔造者超越生命不朽的妄念,古希腊的庙宇、中世纪的教堂以及千年的古刹才会比达官显贵的宅邸更加久远。巴塞罗那高迪百年前开始修建一直没修完、不被时代风格禁锢的圣家堂,每一个形状、每一种色彩、每一抹曲线都充斥着人性赎罪的虔诚和神圣不朽的渴望,砖石涂料吸饱了,至今还在震撼着鲜活的灵魂。类似的,一本作品需要挑战语言变迁、人心沉浮、政局变迁,能留下的作品需要触摸到人性和灵魂。虽然世界上没有真正的不朽,不朽是我们的妄念,但是它在一小部分人心里的存在促进着我们前进,俗称理想。所以我常说,所谓的理想,就像个资深的老流氓,总是在是勾引着热情纯洁的年轻人,前赴后继,不依不饶。

砖石是肉体的文字,文字是思想的砖石。码字和搬砖,听起来非常不高大上,也缺乏可量化的价值,不过也因此并不需要价码,成就无价。

我丢失的Kindle 没有密码,也连着我不需要密码的信用卡,我窃窃想,如果使用它的人可以多下载些书,就好比孔乙己的“偷书不算偷”一样。冥冥之中,不也是一件很好玩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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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赵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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