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跛子的旧事

       这些天,倒霉的,我便又成一介“不折不扣”的跛子了。
 
        跛子不好,走路没了力气,样子也别扭。想握根拐杖,不到四十的人,自己看不惯。那就算了,索性我行我素。妻在一旁儿偷偷笑,骂我是不老卖老,八十岁的老阿婆,都在沟涧拾粪着。还有四岁的小儿子,不时之间,会扭扭屁股仿着我。这娃娃,不可怜可怜一下,倒想给先人看笑话哩。或最怕有人是这样说,“瘸腿的老驴过来了”。驴不好,驴在农村,没有骡马的好口碑。耕地不得劲,点点晃晃,也只能被人拉着做交媾生意……哎,窝囊话儿,比喻险些离谱。这都不怪,嘴长在人家的脸上,说圆就圆,说方就方,总之,无风不起浪,病根是在的。我勾下腰也曾细细试过,就在左腿关节的外侧,确切地说是外侧的那块小关节上,咯噔咯噔,一动一响,一响一疼,不动能凑合着走两步。之所以然,走起路来,一腿曲伸,一腿得直直的,不敢弯度,如是缚了半截棍。鸡见了以为抓鸡,狗见了以为打狗,都怪声怪气地叫,惹得我这个跛子,惟半裂嘴,想笑却笑不出声。
 
        习惯就好,习惯了就不怕难看,这是我一惯的座右铭。有的人,明明没啥烦恼,偏偏的,自己给自己涨着死气。气好入,而不易出。两个巴掌大的肚子,再装两碗饭,憋得一晚上都睡不着。老婆殷勤地问上三句,不闻不理,头朝墙,屁股一转,嘴里还骂着,呸呸……谁稀罕你这臭婆娘家。哎……这话当时听的我心上拔凉拔凉的。我听罢之后,再也没敢套弄那人,我是怕以防万一,把他缺德的事儿搬出来,再某天那人想明白了,转过抵赖我的人不成。我是怎样的人,由别人去定论。或有一点是肯定的,不爱发脾气。给长辈不发,给老婆不敢发,给庄上的邻人,没吃人家的饭,岂能天天跟人家过不去,不如来个“人云亦云”。若不信,那我问你,我得罪谁了呀?否定的疑问,或曰扪心自问,答案自然是肯定的。这么说,证明着我还算个好人。但好人并非有个好身子,一副高高大大的模样,背面看,像个人,挪到前面,就成个纸人人了。
 
        难怪我在前些年……噢,是前十几年,病害的对生活失去了信心,吃药不顶用,于是就拿钱出走,也没走多远,居然去了县城。我到县医院抓了吃十几天的西药,时已晌午,也没吃饭,便手捏一个大饼满街走着啃,不为别的,或想打听个轻松活儿。这叫边干活挣钱边看病,两全其美。话虽如此,事未遂。一家不要人,另一家也不要,打听到第三家,遇上茬子了。那是个老者,大背头,或像是场里的老板或是什么经理。我就问,“叔,可怜一下我吧,我现在有病,你这儿有干得轻巧一点的活儿吗?”“干轻巧活的……”他从头到脚的把我打量着,“嘿嘿……你上去看去,朝南开红大门的那儿,他们要人,”“谢谢,叔。”还没等我走上几步,从旁走来一个人,问老者什么,我此刻却忘了,惟听见他给那人说,“像这家子的人,要他干嘛……干活去没劲,当官是没命”。我那刻一听就哭了,终于明白“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之中的含义所在。
 
        干磨嘴半晌,其实,说的是我人生之途的一段磨难。我后来还时时念起,老者说我要去的那个地方,在此,也只能鲁莽地说了,它就是县委或县政府呀,因为那儿再没个什么打工的厂子,而才完美地续上后面这段一世不可遗忘的对白,并且把我当时竟迷糊的,给他枉叫了几个叔。还好吧,还好天无绝人之路,也说不上是什么时候,药也没吃,病却自愈了,这让我感到非常的欣慰。
 
        如此的平安日子,像过了有那么几年,五年或者说六年。伴随着一阵打工的潮流,我也如愿以偿,约了几个庄上的邻人一搭去打工。打工能让人的心情畅快一点,许还能挣几个钱的。
 
        我们打工走的时候,年都没有过罢,像是正月初七、八,庄头的阴山洼,皑皑白雪一片。而打工的地方,什么都没有,光凸凸的山,一抹黄瘦。曚昽的日光,穿行于雾霾氤氲里,看不到天的蓝,夜的深,惟一味的觉得,自己的存在,自己的渺小,如尘埃一粒。到了那个工地,还不见楼样儿,说是正要打混凝土哩。这活儿苦,一天锨把磨得人大腿发疼发肿,两手起血痂,装上一铁皮车沙石,推着给搅拌机上料,再到后来,人一多,分成白班和夜班。白班还好,人是累了,眼前明亮,但夜班就不一样了,瞌睡扰得脑里浑浑沉沉,爬到哪儿,便如猪一样的睡着,料续不上,要挨班长的斥。是这样子的忙碌场景,竟在一次推车上料的时候,把我就跌倒在搅拌机跟前,头碰个洞,血流不止,那最主要的是把脚踒了,再干不成啥活节,只能等着打发。老板发了工资,想嘚瑟,想撵时髦,取出四百个元,到跟前的手机商城里,买了一部键盘机。想想自己干的这活儿,值不值呀!下了多少天的大苦,受了伤,却搞成了这玩意儿。
 
        至家后,休息几天,头伤渐而复愈,只留下个疤,可脚伤却不好。懂得人说,伤骨伤筋,起码就得一百天。我的妈呀,人死了要过百天的,小娃娃也要过百天,我的这点小伤,没那么严重吗?严重。药是吃了几大盒,还当无济于事,没办法时,懂得人又说,得扎针,得拔火罐,疗效会更好些。那就扎吧,长疼不如短疼,不是有句话儿叫良药苦口吗,这也一样,叫做一针到位,何况咱是不花大钱的。那段时间,正值冗忙的春耕时节,也幸好,庄上的邻人带着把肥料拉来,才让我少操一份子心。见早,我就忍着伤痛撵牛儿去种田,还能如何,老来得子的父亲,加上身体不好,那时已逾七十岁,将凑着生活,不生病,就当算你的福气了。我是个没多大气力的人,不知为啥,牛也跟了我的性法,不像其他人家的耕牛,那么劣性,见个戴红帽的人或老远有人的喘声,就直奔儿奔起,要扯坏家当,不如意。我在乏累无力了,一声“噢……食……噢食”,它原本要抬起的前蹄,缓缓又收了回来,复合原位,尾巴一甩一甩的,耐心地等待着。我就展展地躺在地埂上,听手机里最爱听的歌,或痴痴地瞅天边那朵云,沟涧的那条溪,或那座山上有几只羊……操得这份子闲心,嘿嘿,倒不像个忙人呀。这到中午,耕多耕少,人是累了,牛也累了,得卸了,自然而然,该是给我扎针的时间了。
 
        他是我的邻人,论个辈分,方下妹子的公公,我叫他叔,姓张呢,所以我有时也叫他张叔。
 
        张叔家离我家很近,房前房后,或说隔着一道埂。所以,他每每给我来扎针时,总在屋后的那片地里走截径,一声咳嗽,脚底嘭嘭响,母亲就说,“你叔来了,敢紧把火拢大,让他来先喝盅茶”,父亲半张着嘴,眼角含一丝笑意,只管一旁忙忙打理盅罐。可谁料,他来了之后,什么也不吃,忙取出装在包里的家当,长针、酒精、玻璃罐子等等。我那刻也难堪,也不好意思见天把长癯腿摆到长辈面前,像是欣赏美物,颇为内疚。可也无奈,谁让你一天疼得直嘘嘘,走起路来一弹三跳的。他扎针非常的细心,在我的脚踝周围,扎一根针,弹几下,再往深捻。一根一根的,带腿上足足扎上十来根针。扎罢,有时喝一罐子茶,大家坐在一起,唠一会散谎,那有时就忙得连口茶都不喝,匆匆离去,干自家的活儿。天天一个时,天天按时就到。像扎了七天后,邻居张叔便对我父亲说,“老哥,就学这么点子手医,全使了出来,若有进度,歇几天咱再扎,”“那真麻烦他叔了,见天活干得乏累,还要往来跑,”“麻烦啥呢,这又不占时间,只要娃娃的病好”,说着,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还真的,自当扎了那一个疗程,伤势大愈,或农活之际,活儿太多,再也没能续疗。至消闲时,我到镇子上去,称了一斤好点的茶叶,买了一条烟,想回来感谢一下张叔。这兴致地提到他家,他却生气了,说活一辈子人哩,一点小忙,谁用不到谁。我一个腼腆人,寒暄一阵儿,提着东西又折回来。父亲不甘,阴着脸斥我,那怎么行呢?人家给你费心费力地扎针,你不会硬放下来……嘴里嘟囔着,他提上东西,转到屋后那边走了。老半儿不来,来了原把东西手里羞怯怯地提着。不得不说,遇上这样的好邻人,且用一个成语“三生有幸”概之,也不为过。
 
        就在前些天,看庄上的邻人都挖药挣钱,心里着实地羡慕起来。一经商量,我这个自以为是的健康人,也跟着妻和庄上的几个婆娘家,前前后后的,给人家挖了十来天的当归,算也好吧,两个人挣了两千多元,或能给家补济一点内需,拉煤呀、买油买面等等。但挣了人家的钱的确是好事,自家的活儿却堆在一起。四卷地膜纸的当归,两卷地膜纸的黄芪,还有一亩多党参。当归和党参倒也容易,镢头下去,便可掘出,仅仅才挖了半月,而黄芪费力。一天掮一张二三十斤重的铁叉,汗是左一把右一把的,脚底还被铁叉的平档硌得生疼。我爱用左脚踏叉,或土话说的左“左撇子”,一天忙罢,回来是累的呀,胳膊疼腿疼。胳膊疼是歇一晚没事,而腿困得要坠下来,尤其是我这条曾受过伤的左腿。
 
        直到此刻,或有近一个月了,疼得甚为厉害,不得而止。
 
        我是想,还当安慰自己为好吧。我不会被病魔折腾太久的,因为,这一路坎坷走来,什么样的事没经历,什么样的苦没承受,我不也是一样的我,怕着什么,大不了再多做它几天跛子吗?
 
        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梦。黯云过后的时分,务必灿阳再现,熠熠生辉。
 
       (王泽珠:男,甘肃漳县人,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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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胡晶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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