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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岳林:陪母亲住院的日子

陪母亲住院的日子

王岳林

今年春节前,80岁的老母亲不幸感染新冠,由于没有得到及时治疗,从而引发心脏等身体基础疾病加重,最近已有好多天没有下床了。                

除夕上午,忙完手头上的事情,我这才匆忙驾车赶回柞水老家。看着母亲每天大把大把的吃药,身体却仍不见有明显好转,我打算带母亲去医院检查一下。母亲却犹豫地说:“这大过年的就去医院看病,怕有些不好吧。”我想,这都啥年代了还信这个。再说了,有病也耽误不得啊。

初二早早起床后,我和小林弟准备一起陪母亲上医院。而小林弟却喜欢热闹,又喊上了媳妇晓燕和两个孩子。来到县医院,我把母亲安顿在急诊室走廊的木条椅上坐下休息,我就去院子里门诊大厅办理挂号手续。

对于县医院,我并不陌生,过去家里的好多亲人都曾是这里的常客。特别是当年我参加高考的那几天,母亲患病正在这里住院,而我却在县高中的考场里接受人生的重大选择与考验,医院和县中之间只隔一个县委大院。记得高考的第一天,外面是大雨滂沱,而考场内的我却无法集中精力的答题,满脑子都是母亲躺在医院的情景,几次坐在那里发呆,还被监考老师给予善意的提醒呢。现在想起来,这一切仍然历历在目,好像就发生在昨日。这个曾经并不宽敞的院子里,已横七竖八盖满了大楼,门诊部、住院部、科技楼、急诊楼,应有尽有,显得格外拥挤。当我挂完号,来到急诊室的时候,发现这里已有十几个病人在等候就诊了,而急诊室里只有一位年轻的男医生在接诊。我站在后面排着队,也观察到医生很热心地在接待每位患者,遇上年龄稍大的老人,也是不厌其烦的反复询问或解释。但没过多时,隔壁的治疗室里就出现了新的情况,不是有人酒喝过量了要洗胃的,就是有人燃放鞭炮时把眼睛弄伤的,都需要这位值班医生及时处理。而正在这时,大门外又传来120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紧接着一位病重的老人被抬了进来。面对突如其来的紧急情况,急诊室的医护人员显得还是有些忙乱,我们只好在一边耐心地等待。望着眼前这几名紧张忙碌的白衣天使,倒是让人有些感动。每当万家团圆的时刻,还总有一些人依然坚守在工作岗位,为我们守护着幸福与平安,他们应该就是为大多数人负重前行的守更人。

大约一个小时后,值班医生这才又来到急诊室。当他刚刚坐下来,打开电脑准备为患者写检查单时,只听“嘀!嘀!”两声,头顶的灯瞬间熄灭了,原来是停电了,医生摇摇头,无奈地解释说:“等来电了再看吧。”接着又去隔壁的治疗室忙乎去了,大家又只好自行解散,纷纷来到室外走廊里等候。而我在想,要是这会儿正遇上给病人做手术该咋办呢?医院应该备有应急的供电系统,况且这是全县最大最正规的人民医院啊!我真的有点不敢相信。不知不觉间,我又想起母亲和姐夫曾经在这里看病住院的经历。

有一年,母亲因胃部不适前来县医院就诊,当时医生建议需要住院作进一步的检查。一个星期后,母亲被诊断为胃癌,需要进行手术治疗。听到这一消息,全家人犹如晴天霹雳。接到电报,我也急忙从部队赶了回来。看见躺在病床上的母亲,我感到既难过又有些不甘心。后经朋友建议,我把母亲带到原西安空军医院再次做了检查,复诊的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报告单检查结果显示为“浅表性胃炎和萎缩性胃炎,外加胆囊息肉。”几十年过去了,母亲一直在坚持药物治疗,病情也基本得到了控制。还有就是九十年代初,我的姐夫新水由于腹部经常疼痛,多次来县医院进行检查就诊,而且一直都被当成胃病在治疗。可奇怪的是,一年多时间过去了,他的病情丝毫不见好转,而且还有逐渐加重的趋势。得知情况后,我急忙联系到西安一家军队医院,建议姐姐把姐夫送到这里检查治疗。等到了这里经过详细检查,最后确诊结果为肝癌,并且病情已到了晚期。我还托人找到一位肝病专家,他看了检查结果后,也只是叹息地摇了摇头说:“这个病被耽搁的太久了!”20多天后,年轻的姐夫就不幸离世。一次次的误诊,耽误的却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那时候,处在大山深处的柞水各方面还很落后,特别是医疗条件和诊疗技术更是有限。很多父老乡亲在面对贫穷和疾病时,都只能选择认命和无奈。而到了社会发展进步和日新月异的今天,家乡的医疗卫生事业也应该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对于这一点,我也完全坚信不疑。

我顺着走廊边走边想,在一拐弯处我猛然发现头顶的一个灯泡明晃晃地亮着。是来电了么!我急忙又返回到急诊室,发现这里还是冷冷清清。我随即向一位年轻的护士询问情况,她告诉我:“可能是哪里的局部电路出现了故障吧。”我急忙建议说:“咋不找人看看啊,病人都还等着呢!”这位护士随即大声地喊了一位男同事的名字,请他去二楼配电室查看一下。大家感觉这下可能有了希望,又陆续回到急诊室排起了队。果然,不到几分钟时间,头顶的灯突然亮了起来。不知谁喊了一声:“电来了!”值班医生这才匆匆来到诊室,又开始忙碌起来。好不容易轮到了我,我就把母亲也叫到了医生面前。听了我和母亲的自述,医生又询问了一些情况,就开出了心电图、CT、血液等一些常规检查的单子。谢过医生,我们便来到科技楼。按照一楼大厅的索引提示,我便带着母亲从三楼开始,最后到一楼各项检查就做结束了,全程不到一个小时。除了CT需要2个小时后出结果外,其余的检查结果也都陆续出来了。一看时间,已是下午两点多了。我问母亲:“饿不饿?”母亲说:“不知道有没有卖豆腐脑的。”我便开着车顺着街道转了一大圈,还没看到有开门经营的。心想,人家都还在忙着过年呢。这时,小林弟不知道从哪里买来一些烤串,我们每人吃了几口,算是哄哄嘴巴打个尖。

在路边稍事休息了一会儿,感觉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又返回到医院。等拿到CT检查结果后,我再次来到急诊室,发现还是上午的这位医生在值班。都这个时候了,也不知道医护人员吃饭了没有,确实很辛苦。我递上全部检查结果,医生仔细看了看,就对我说:“病人需要住院,我现在就开单子,你抓紧去办理住院手续吧。”这时,站在我身后的母亲走上前诺诺地对医生说:“能不能先开点药吃吃看。”医生连忙解释说:“你这肺部感染已经很严重了,而且还有心脏病和其它的基础病,最好还是住院治疗。”听了医生的话,母亲就把目光转向我。我知道,这是母亲想让我来做决定。我就对医生说:“待我们家人一起商量一下吧。”在医院的走廊里,我对母亲说:“这院是一定得住,看是在那里住。”为了生活与照顾上的方便,我们最后选择了去离家比较近的县中医院。

随着国家中医药事业蓬勃发展,柞水县中医院也迎来新的发展机遇。去年,县中医院从县城的一条小巷道内搬迁至下梁镇政府附近。新修建的柞水县中医医院住院部大楼,已成为这里的一座地标性建筑,从中医院到我们家,走路也就十来分钟。当我们急忙赶到中医院时,已是下午五点多了,急诊室里一位姓邓的男大夫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好在有县医院刚刚出的检查结果,这里就再没安排更多的检查,挂了号,邓医生在看了各项检查结果,并询问了一些基本情况后,就忙着打电话为我们联系住院部。一名护士观察到母亲状态不是很好,就建议先给老人把氧气吸上,同时还给我们找来了一把轮椅。此时,我看天色已晚,就让晓燕带着两个孩子先回家歇着。

开好住院单,我和小林弟就用轮椅推着母亲来到住院部12楼的内一科,也即老年病科。刚到护士站,一位年轻的女医生就急忙迎了上来,她让我们调整好轮椅的位置后,就开始为母亲做检查。我回头看了一眼墙上的公示栏,只见当日值班医生一栏写着:孟子淳,主治医师。在我的观念和印象里,中医院的医生都应该是一些经验丰富的中老年医生,而眼前这位“娃娃医生”她能行吗?我开始用质疑的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女医生。只见孟医生一边仔细查看县医院为母亲做的检查结果,一边详细询问母亲的病情和家族病史,还给母亲做了听诊、氧饱和度测试等必要的检查,接着就给母亲安排了住院床位。

按照孟医生的提示,我就下到一楼去办理缴费手续。而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正当两位护士在一间病房里为母亲准备床位时,却遭到该病房里一位病人陪护人员的阻拦。孟医生得知情况后,急忙跑去现场协调解决,可还是遭到一名中年男子的粗暴拒绝和谩骂,还气势汹汹地跑到护士站大言不惭地叫嚣道:“这个房间的病人是县上领导的关系,谁也别想再住进来!”当我办完手续上来后,小林弟给我讲述了刚才发生的一幕,我一听感到很是气愤,不知道这人是哪来的底气和霸气。正当我准备去找此人理论一番时,突然听到孟医生叫我去一趟医生办公室。随着孟医生来到办公室,她示意我先坐下,说是要打个电话。我本无意要探听别人的隐私,可孟医生并没有要避开我的意思。电话好像是打给医院里一位领导的,大概意思是说:“这个人太不像话了,不管你是啥人,还是有啥关系,但总不能强行占用公共资源吧。说话还口气大的,简直嚣张的很!”可能是对方在说话解释着什么,孟医生停了停,又接着说:“看在这大过年的,病人也多忙不过来,要不然我才不吃他那一套呢,都是惯的毛病!”说完就随即挂掉了电话。孟医生这才转过身来,还不忘自言自语地又来了句:“我才不管你是谁的关系呢。切,啥都不是!”显然是还在为刚才的事情愤愤不平呢。听了这番对话,眼前这位小白衣天使的形象,在我的心中突然变得高大和高尚起来了,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孟子淳,一位不徇私情、不畏权贵,刚正不阿的好人,也一定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

坐下后,孟医生又询问了一些母亲的情况,并告诉我说:“老人的基础病很多,也比较严重,要好好配合治疗才行。”接着又向我解释道:“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我给老人又重新调整了一个房间,离这种没素质的人越远越好。”说完这些,孟医生就开始在电脑上为母亲写病历。我顺便快速浏览了一下,只见诊断结果中记载:“冠状动脉粥样硬化性心脏病、缺血性心肌病、心功能Ⅲ级、肺炎、慢性支气管炎、肺气肿、高血压病2级(极高危)、慢性胃炎、腰椎问盘突出、慢性胆囊炎、颈动脉硬化……”看到这里,我心里不禁一怔:一个人咋得了这么多的病啊,更何况还是一位年过八旬的老人呢,我起身向孟医生道谢,就急忙回到病房里。这是一个3人的大房间,靠里面的一张病床好像已经住了人,中间的床还空着,母亲就住在进门的第一张病床。头顶的中央空调正静静地输送着热风,室内设施设备布设规范,干净整洁,给人以舒适和温暖的感觉。

近几年,母亲因病也先后多次住院,但我都没能够赶回来,全靠姐姐和弟弟们照顾,这次要不是赶上春节,我有可能又会错过了。我们把母亲刚刚安顿躺下,一位护士就进来给母亲输上了液体。趁这个空当,我让小林弟先在病房里照看上,我打算回去给母亲取点生活用品。就在我回到家收拾好东西正要出门时,晓燕过来说晚饭已经做好了,我这才想起来,大家都忙着连午饭都没顾上吃呢。我也突然感觉有点饥肠辘辘了,这就去小林家匆忙吃完饭,也顺便给母亲和小林弟也都带上了吃的。

母亲晚上需要连续输4瓶的液体,我发现给母亲输液的橡胶管还被卡在一个仪器里。我向护士打问才知道,这是专门用来控制液体流量和速度的,特别是对于患有心脏病的人,这个设备很有必要,看来,科技越发达,病人的安全就能更多一道防护。我看输完液体就太晚了,就建议母亲先吃点东西。我扶着母亲坐起来,想喂着她吃,可母亲还是坚持要自己吃,我就把病床上的桌板架上,母亲就一边输液一边慢慢地吃饭。看上去母亲的胃口还是不好,仅仅吃了几口就想放下。我连忙鼓励母亲说:“一定要争取多吃一点,这样才能增强身体抵抗力,病也才能早点好起来。”听了我的话,母亲又勉强吃了一点,这才放下筷子。待母亲躺下后,我和小林弟就坐在中间这张空床上,漫无边际地拉起了家常,偶尔还会为过去的某一件事情争论不休。小林弟一旦感觉暂时无法说服我的时候,他也不管母亲带着氧气面罩的不便,非要母亲帮他证明一下。他的话语和口气往往是这样的:妈!你说,你说,我说的对不对,是不是这样的!可怜的老母亲做了一辈子老好人,从不愿意得罪任何人,更何况是自己的两个亲儿子呢。母亲只好含糊其辞地以“嗯!”“嗯!”来作答。我便望着母亲,会心地笑了笑。哎,虽说已是两个四、五十岁大男人了,但在母亲跟前仍然还是像一个永远没长大的孩子。真是知儿莫如母啊!

这时,窗外的街道上,突然传来几声烟花的爆响,火红的星光顿时洒满天空。打开手机看看时间,已是凌晨一点多了。支架上药瓶中的暗红色药液正一滴一滴的流入母亲的身体,我期望能够带给母亲更多的能量和力量,早日战胜疾病好起来。当最后的一瓶液体输完后,我听见母亲已发出了轻微的鼾声,我劝小林弟也赶紧回家休息一下,我留下来陪护。可小林弟却担心我在这里休息不好,还是坚持让我回去,我深知小林弟的执拗,只好自己打道回府了。

第二天早晨刚刚七点,我便匆忙来到医院。走进病房,我见室内空无一人,就给小林弟打了电话,这才得知他正带母亲在门诊做检查呢,在二楼B超室门口,我见到了母亲和小林弟。此时医生还没上班,我们只好在此等候。我问母亲:“感觉有没好点了?”母亲说:“昨晚就是困的还行。”小林弟说他整夜几乎没睡,一直细心地观察着母亲的状况,难怪看他满脸的疲惫。我也知道,母亲这满身的病痛,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明显的疗效,昨天我还专门问了母亲住院的疗程,孟医生告诉我说:“这要视病人的具体情况而定,最少也得一个星期左右。”八点刚到,值班医生都陆续上班了,我们依次做完检查后,就回到了病房。这时,靠里边病床上的病人已经来了,旁边还围坐着几个人,我走近一看,见床上躺着一位老阿姨,就主动过去打个招呼。原来,这位阿姨姓陈,家住营盘镇,今年78岁了,也是由于肺部感染而住院,但病情和状况看上去要比母亲好很多。她每天上午只来医院输完液,然后就回家了。

这波疫情的确是来势凶猛,对于每个家庭,特别是年龄偏大且有基础疾病的老人来说,都将是一次艰难的考验。这次回来之前,不到一个月时间,我先后参加了十几位老人的葬礼。这些去世的老人,大多是战友或同事家里的亲人,都没能够抵挡住病毒的侵袭,也最终没能熬到新年,让人感到十分地悲伤和遗憾。也许是我们老家这里山大沟深,人员流动也相对少一点吧,总体情况要稍稍好一点。最开始,我也很担心母亲的身体,每天都要打电话询问情况。小林弟把母亲看的也很紧,基本不让出门,也不许与其他人有接触。每次电话里母亲都会小声地抱怨一句:“就像看犯人一样!”我也理解小林弟的良苦用心,就安慰母亲再坚持一阵子就好了。可惜,我们最不愿看到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去年底,最紧张的时候,到处也是人心惶惶,特别是人们抢药都快抢疯了,听说老家连普通的感冒药都买不上。为以防万一,我就托朋友帮忙买到了几种药物,我适当留下一点,其余的都寄给了母亲。谁知,母亲出门取完包裹回来的第二天,就出现了发烧、浑身酸痛等症状,测量体温38度多。我一听说,坏了,这是感染新冠了!我急忙按照官方公布的治疗方法,在电话里指导母亲如何用药,并叮嘱小林弟要多多照看。由于农村条件有限,防护措施也跟不上,小林弟和晓燕在照顾母亲的过程中,也先后都感染了。好在一星期过后,几人的症状都逐渐有了好转。只是老母亲一直感到四肢无力,还伴有胸闷咳嗽,姐姐得知情况后,就把母亲接到自己家里进行照顾。姐姐和姐夫都很细心,每天把炉子烧的很热,饭菜也可口,加上药物治疗,母亲的病情基本得到稳定和控制。一直到了年跟前,母亲听说我计划要回来过年,就迫不及待地从姐姐家回来。也许是平时不太注意照顾自己,加上天气寒冷,母亲一不小心又患上了感冒,从而导致病情加重了。电话里,母亲还故意对我隐瞒了病情,每次都鼓着劲儿说自己好着呢。直到这次实在坚持不住了,才极不情愿地住进了医院。这时,一位护士抱着药瓶进了病房,这是又要给母亲准备输液了。

山风拂面,碧空如洗,新春的阳光洒满了美丽的小山城,也使整个病房变得温暖和明亮起来。上午,姐姐、姐夫和外甥女婿小吴一起来医院看望母亲,见到众多亲人围坐身旁,母亲脸上也露出少有的轻松和满足。看着身上背的两个心脏检测仪,母亲还开玩笑地说:“看这像不像挎着两支盒子枪!”我看这会儿人多,也没什么事情了,就让小林弟赶快回家去休息一下。在送完小林弟返回途中,我突然想起母亲想吃豆腐脑的事情,就直接开车去了县城。但从南到北,又从北到南绕城一周,还是没发现有卖豆腐脑的,我只好悻悻返回。在医院楼下停好车,我想到镇上的街道转转。其实,这里过去就是一条砂石小路,零零散散的住着十几户人家,我当年在下梁中学读书时,几乎天天从此路过,对这里都很熟悉。可历经时代变迁,我现在已找不出过去的一点印记了。这条双向4车道的街道已与通往县城的主干道相贯通,街道两边也被一栋栋高高低低的楼房挤得严严实实。我顺着街道右边向北而行,偶尔看到有几家小烟酒商店开着门。在一个十字路口,路边有几处卖水果的摊点。我走上前去看了看,水果的品种还比较多,价格也适中,但很少有人光顾。当我绕到街道对面返回的时候,看到一家正在营业的熟食店。我推开店门,一对年轻夫妇正在忙前忙后,一只大铁锅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满屋热气腾腾,香味扑鼻。一只明亮的玻璃柜中摆放着已卤好的猪肘、鸡肉、牛肉等熟食,我就买了几只鸡腿和一点牛肉。回到病房,母亲已开始输第三瓶液体了,明显感觉比昨晚要快一些。这时,我也正好想去找一下孟医生,问问母亲的治疗情况。当我敲开医生办公室的门,见到一位男医生在值班。经打问才得知,孟医生大清早就倒班休息了。我说明来意后,值班医生告诉我:“孟医生临走时把你母亲的情况都给我做了详细介绍,也交代了治疗方案和注意事项,你们就放心吧!”听了这番话,我顿时感觉心里踏实了许多。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就把一切托付给医生吧。

中午,母亲吃了一只鸡腿、一个包子和几片牛肉,还喝了一袋牛奶。母亲慢慢开始有点胃口了,这是一个很好的变化。下午,姐姐和姐夫他们想去街上买菜,大概是为姐姐的生日做准备吧。大后天就是正月初六了,这天也正好是姐姐60岁的生日。按老家的习俗,60岁寿辰也是要大办一下,年前听母亲说,方媛准备要接她妈妈去咸阳过生日。方媛是姐姐的小女儿,现在咸阳生活,这姑娘对父母和外婆都格外孝顺,隔三差五总要回来看看,每次都不忘给她外婆买些吃的用的。而姐姐却考虑不想给孩子们添麻烦,当然也有母亲住院的缘故,就不打算出去了。生日当天,准备就在自己家里做两桌菜,把亲戚和家里人请在一起坐坐吃顿饭,热闹一下就行了。

姐姐一生也是很坎坷,年轻时就遭遇痛失丈夫的不幸,一人把两个年幼的孩子抚养成人。由于劳累过度,曾经突发过脑溢血,好在救治及时,没有留下更为严重的后遗症,但也需要长期吃药维持治疗。后来,遇到了现在的姐夫,又组成新的家庭。姐姐靠着一手好厨艺,每年到了旅游旺季,就去附近的农家乐帮忙做饭,挣点劳务费,平时左邻右舍谁家有个红白事情,姐姐都会主动去帮忙。姐夫也是个勤劳吃苦的老实人,经常在附近的工地上打些零工,夫妻俩相互扶持,理解包容,靠着勤劳的双手过着平静的日子。去年夏天,连续下了几天大暴雨,老家遭灾严重。一天深夜,姐姐家房后的山体突然滑坡,先是一个大石头从山上翻滚而下,直接从姐姐家的一楼窗户飞了进来,钢筋防护网和塑钢窗户顿时被砸的稀烂。接着就是一股巨大的泥石流从窗户一涌而进。听到声响,住在一楼的姐姐和姐夫感觉到了异样,连忙跑出屋外。不一会儿时间,泥石流就把屋里灌满,又从大门鱼贯而出。真是好悬啊!如果反应慢一点,人都被埋在里面了。好在天亮时分大雨终于停了,后面山上也再没有大面积的滑坡体下来。这座建起不久的二层小楼总算暂时保住了,但一楼屋内的家具和生活用品基本都已损毁。灾情发生后,村镇领导也先后来现场进行了察看,也上报了财产损失。面对突如其来的自然灾害,姐姐和姐夫没有半点抱怨,不等不靠,立即擦干泪水,冒着雨水,一脚趟进泥水里,迅速开展生产生活自救。经过4天时间的日夜奋战,终于把屋内的淤泥和石头清理干净。后来又重新粉刷了房子,置办了家具,继续着自己的平常日子,好像一切都没发生一样。一次,我电话里问姐姐:“政府有没有给点补助?”姐姐平静地说:“遭灾的多了,只要人没出事比啥都好。”这就是咱们大山里农民人的朴实与善良。

晚饭是小林弟送来的饺子,母亲还吃了十几个。吃完饭,我扶母亲下地想让她稍微活动一下,母亲还是感觉有些胸闷气短,身体乏力,在房间里慢慢走了走,母亲又上床躺下了。当天晚上,小林弟还是执意要留在医院陪护,母亲也让我早点回家歇着,担心我第二天路上要开车。

时间过的飞快,4天的假期眼看就到了。明天就是初四,我得赶回到单位值班。回到家里,听晓燕说大姨今天又来家里找我,还是要叫我去吃饭,中午时分,我也接到大表哥和爱民媳妇打来的电话。往年我每次回来,都要去家里和大姨说说话,拉拉家常,而这次只匆匆忙忙见了个面,我也知道,大姨一定有好多话想要对我说。因这次情况特殊,只能留下一点遗憾,但愿大姨能够理解。我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已是凌晨时分,炉内的火也早已熄灭,我洗了洗,就和衣躺下了。想着今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就告诫自己能够尽快入睡。

清晨,太阳刚刚露出山尖,晓燕就做好了饭。我正在洗脸,新晨就跑过来叫我吃饭,听说我今天要走了,小家伙情绪明显不是太高。迎客饺子,送客面。小燕做了我爱吃的酸菜面,就着几样自家腌制的下饭菜,我的胃口也顿时大开。吃饱喝足,我还让晓燕给我装了几盒小菜带上,有腌白菜、雪里红、辣椒丝和萝卜条,都是浓浓的家乡的味道。我收拾好东西,就向晓燕和新雨、新晨匆忙道别了。也许是新晨心里有些难过,他竟然跑回屋里不愿再出来。面对一次次别离,我们都有深切的感受,这就是血浓于水,血脉亲情。

来到医院,母亲已经输上了液体。小林弟说早上给母亲买了豆腐脑吃了,还有包子。好啊,母亲心心念念了几天的东西终于吃上了,看来,街上的小吃摊点已经正常营业了,也预示着普通老百姓一年的忙碌和新的生活又开始了。母亲见我进来,就关切地问:“你几点走啊?”我装着若无其事地说:“不着急。”我问母亲:“昨晚睡得咋样?”母亲说:“还好。”说完,还告诉我小林弟昨晚给她洗了脚,还剪了指甲。我转身看着在一旁埋头吃饭的小林弟,连忙夸赞说:“辛苦啊,你比我做的要好。”小林弟只是谦虚地回了句:“我也没做啥。”别看小林弟平时脾气比较坏,有时候说话也不太讲理,但他心底其实很善良,也很孝顺,关键时候遇到事情,还是能靠得住的,平时有啥好吃的都会想到母亲。只是这几年没挣到啥钱,家里状况不是太好,心里压力也很大。从母亲这次生病住院就能看出来,小林弟也是很着急,能够做到的都尽力做到了。

母亲除了每天输液,还要口服好几种药物,分别有饭前饭后服用的,还有早晚服用的。为了便于区分,细心的护士就在每个药盒上用碳素笔标注着用法和用量,看上去一目了然,特别是对于老人和我这种老花眼的人来说,更富有人性化一些。我照顾母亲把药服下,今天的液体也还剩最后一瓶,母亲又一次催促,让我早点走,我说等着把液体输完吧。

看着躺在病床上面容憔悴的母亲,我实在是有些迈不动脚。昨天我几次拿起电话,想给单位一把手请个假,但考虑再三,最后还是没有张口。由于单位和岗位的特殊性,值班工作责任重大,主要领导也是年前刚刚到位,有些情况还不是太熟悉,作为副职,只能多担待一点,这次能够回来一趟,也算是组织照顾了。想想这些,我还是坚定了按时归队的决心。说句官话,最起码咱们革命军人的本色和党员干部的觉悟不能丢!母亲和家人也会理解,也会支持我的。小林弟已经坚持两天了,身体本来也不好,怕他受不了。我就打电话和姐姐商量,把小林弟换一下,姐姐说她下午就上来,我也就放心了。明知道姐姐的生日就要到了,但这也是迫于无奈,还得让姐姐继续做出牺牲。

母亲的最后一瓶液体输完了,我看看时间已是下午一点多了。我打开手提包,拿出一点零钱递到母亲手里,我说:“妈,想吃啥就让小林弟给你买去。”母亲却推说不要,让我留在路上花。我只好开玩笑地说:“我这次回来烧了你的煤,用了你的电和水,就算是给你的补助吧。”听我说这话,一下子还把母亲惹笑了。母亲说道:“我还巴不得你天天用呢。”我说:“妈,你别嫌少。”我边说就把这点钱塞到了母亲的枕头底下。母亲一辈子省吃俭用,平时我们兄弟姐妹偶尔给点零花钱,加上每个季度国家发的一点高龄补助,除了买点必需的生活品和药物,从不乱花一分钱。有时候上个街,看着喜欢吃的擀面皮和豆腐脑也舍不得买一碗,为此我还多次说过母亲,但最终还是无济于事。

“逢人渐觉乡音异,却恨莺声似故山。”时间已是下午两点,我也到了不得不说再见的时候了。我靠近母亲身边,自拍了一张与母亲在病床上的合影,我起身抚摸了一下母亲的手,轻声说道:“妈,我走了,你就安心养病吧。”母亲也嘱咐道:“路上开车慢点啊。”我点头应允着,慢步退出了病房,只是没敢再直视母亲的眼睛。小林弟提出要送一下我,被我挡住了。我下楼坐在车上,透过车窗再看了一眼住院部大楼,心里默念到:“希望母亲也早点走出这里。”我发动车缓慢起步,告别了家乡,告别了亲人。

天气依然晴好,午后的阳光正暖。乾佑河边的杨柳已经有了吐绿的冲动,故乡的春天就要来了。高速路上车辆不是太多,我一路向西飞驰而去,眼前熟悉的山,熟悉的水,在车窗两边逐渐模糊起来。想着路途较远,我一路没敢停歇,终于赶在夜幕降临时,顺利返回了天水。

后面几天的时间里,我每天在电话里了解母亲的病情。当我得知母亲感觉明显好多了,有些检查指标也慢慢恢复正常,我也稍稍放下心来。1月31日,农历的正月初八,经过几天比较系统的治疗,母亲终于可以出院了。当天晚上,我专门致电孟医生,表达了谢意和敬意。孟医生客气地说:“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电话里,孟医生还特地向我嘱咐一些老人出院后的注意事项。

挂掉电话,我心里满是感动与欣慰。

这次陪母亲看病住院,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天时间,但这已经是我几十年来与母亲在一起时间最长,也是最为亲近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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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王岳林,陕西柞水人。1986年10月参加工作,中共党员,大学本科学历。曾在空军航空兵部队服役20多年,于2009年5月转业到天水市委机关工作至今。喜欢阅读,爱好文学与写作,系甘肃省作协、天水市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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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紫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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