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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乐作协荐稿】芣苢:“强巴”舅舅

“强巴”舅舅

芣苢

我与舅舅的初次相逢,定格在三岁那年的记忆中。

彼时,舅舅因腿部摔伤在家休养,妈妈便领着三岁的我和尚在襁褓中的弟弟,前往临夏探望他。记忆里,舅舅的院落弥漫着深秋的气息,院中树木已然枯黄,阴沉的天色,更衬得那座隐匿于高楼间的院子,说不出的萧瑟。舅舅家客厅里,摆放着一大筐啤特果。有的黄里带青,酸涩异常,果肉硬邦邦的;有的表皮渐渐转为灰色——到了这个颜色,便意味着可以品尝了;还有的黑得像墨,剥开皮就能直接吸吮,好似饮料一般。那时的我,走路还摇摇晃晃,说话也含糊不清,却唯独钟情于果筐里的果子,还专挑那些生硬未熟的。妗子告诉我,这种果子没熟,不能吃,还递给我熟透发黑的,我却不肯接,执拗地说:“那个坏了!”一家人围着固执的我,笑得前仰后合。

哥哥放学归来,逗我玩,问道:“舅舅呢?”我指着房顶说:“佛(房顶)上呢!”没想到,这句话成了我的“专属标签”。二十多年过去,哥哥每次见到我,都会笑着说:“舅舅在‘佛’上呢!”那时的我正处于学舌阶段,有些词语说得并不清晰。那天,好像快要下雨了,舅舅担心房顶漏雨,便拄着拐杖上去查看,于是便有了哥哥问我、我那般回答的趣事。

上小学后,我很少去舅舅家。一来爸爸常年在外打工,妈妈一人操持家务,无暇带我前往;二来姥姥姥爷住在老家,离我们并不远,而舅舅是当时那个乡镇唯一走出去、在大城市工作生活的人,与我们相距较远,联系自然也就不那么紧密。

上初中后,我与舅舅渐渐熟络起来。每逢假期,我总会去舅舅家玩,有时是爸妈带我去,有时则是自己坐班车去。我成长于一个思想狭隘、重男轻女观念严重的小乡村。小升初那年,爸爸说爷爷建议我别再上学了,觉得女孩子读书无用。爸爸打电话征求舅舅的意见,舅舅言辞激烈地拒绝了,还呵斥了父亲,说要是供不起我上学,他来供。我内心渴望读书,舅舅无疑是我的救星。从那时起,几乎每个假期我都会去舅舅家。舅舅和妗子会带我逛街,让我增长见识。哥哥已是大学生,总会给我讲述外面的精彩故事和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姐姐上高中,学业繁重,却总会抽出时间陪我。而我最感兴趣的,当属舅舅家的大书柜——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还有一本厚厚的相册。我最爱钻进那个房间,读自己喜欢的书。有时也会拿起舅舅的相册,问他为何照片里有他和外国人的合影。舅舅总会乐呵呵地告诉我,那是他年轻时去国外研学,到过的地方、见过的名人。

我记不清那是初中几年级的假期,只记得那时舅舅生病了,哥哥在外实习没回来,姐姐上高三,学业紧张,假期也要上课。舅舅怕我无聊,便推出家里的自行车,身体尚未痊愈就带我去郊外游玩。那是我长这么大去过最远的地方。一路上,舅舅会耐心地给我介绍路过的地方,也会一一解答我的疑问。舅舅说带我去瓦窑厂,走到半路,却因病痛骗我说:“我记错了,我们已经走过(错过)了,得往回走。”然后便带我回了家。回去后,我不解地问:“不是去瓦窑厂吗?怎么回来了?”舅舅笑着说:“我老了,捎(驮)不动你了。”他只字未提在路上病痛发作的事。长这么大,我记忆中鲜少有父亲单独带我出去玩的场景,而舅舅弥补了我的这一遗憾。

高考报志愿时,我一无所知。整个家族还没出过大学生,父母又是农民,怎么报学校、选专业,全靠舅舅和哥哥姐姐从别人那儿借来志愿指导书,彻夜研究后,帮我选了适合的学校和专业。

大学毕业后,我第一次参加就业考试是在临夏市。考试前一晚,我睡在舅舅的书房——也是姐姐的闺房。那时姐姐早已出嫁,妗子的侄女来舅舅家玩,晚上妗子让我和小妹妹一起睡,舅舅怕打扰我,让我一个人睡。妗子和妈妈在院子里聊天,舅舅怕影响我休息,让她们早早回房。晚上,舅舅怕有蚊子叮我,等我睡着后悄悄进来点蚊香,让我睡得安稳。后来妗子说,睡在二楼的表妹浑身被蚊子叮满了包。第二天,下着倾盆大雨,在那个有些阴冷的早晨,舅舅亲自送我进考场。看着舅舅撑着伞,站在校门外,一遍遍叮嘱我别紧张、好好考,我满心感动。那个因疼爱妹妹而惠及外甥的老人,单薄的身躯却如铜墙铁壁般坚实,给足了我安全感。

漫漫人生路,黑暗又漫长,舅舅则是指引我前行的启明星,是我暗夜里的长明灯。他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将我从一个可能继续向黄土讨生活的乡村妇女,拉向了有文化、有知识的独立女性。上学时,舅舅常告诫我,一定要好好读书,别羡慕别人的生活,只有靠自己的实力获得的东西,才真正属于自己;只有知识,才能改变命运。那时的舅舅,无疑是我的“张桂梅校长”。成家立业后,舅舅教导我,生活如大海,风平浪静或波涛汹涌,都需你亲自去经历。在人际交往方面,舅舅常说,争吵也是一种交流方式,虽激烈些,但总归是在表达,所以不要拒绝争吵,有情绪要学会适当表达,别内耗。

舅舅家的窗户,为我打开了认知之外的新世界。舅舅的书柜是我最早的文学启蒙,打开第一本书,便点燃了我对文学的热爱;舅舅院子里的花草,让我爱上了植物。此后,我的家里有了大书柜,种满了绿植,还有从舅舅家抱来的“令箭”、铜钱草、多肉等植物,一直陪伴着我,如蓬勃的生命之光,照亮着我;舅舅出去旅游,不忘给我们带礼物,即便远在一百公里外,给我的那份也会静静等着我回去。

(注:“强巴”灵感来源于杨志军《雪山大地》中的人物)

作者简

芣苢,女,本名马学兰,临夏州作家协会会员,康乐县作家协会副秘书长,就职于康乐县社会保险中心,文学创作散见于《暮雪诗刊》《康乐》《胭脂湖文艺》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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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晓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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