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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安生:秋骨夏魂

秋 骨 夏 魂


赵安生

夏意如沸水鼎沸之时,倏忽间却悄无声息地潜进了一个“立秋”。这节气,原本不啻于一道轻巧的宣告,轻轻将夏的帷幕拉上了半截。然而,夏之炎热仍如虎踞龙盘,骄阳似火,烘烤着大地,蝉声聒噪,仍旧在浓密的叶间喧嚣着,仿佛要燃尽最后一点气力。人们挥汗如雨,心里却已暗暗地知道:夏,终究是已经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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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到院中,一棵梧桐树孤零零地立在角落,树影婆娑。一片枯黄叶子不知何时离开枝头,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落叶跌在我的脚边,蜷曲的叶面像一张被揉皱的信笺,边缘竟已枯脆,仿佛轻轻一碰便会碎裂成灰。我俯身拾起它,指间传来一丝冰凉的气息,如薄薄的铁片触着皮肤。仰头望去,叶子们仍层层叠叠遮蔽着天空,绿意尚存,然而这一片叶子的枯黄却已先于众叶,在夏的鼎盛里悄然绽开了秋的伤口。

此时我听见蝉声忽地变了腔调。初时嘹亮高亢的鸣叫,此刻竟显得短促而干涩,如同金属磨擦,尖利得刺耳,又带着一种声嘶力竭的疲惫,仿佛强弩之末的弦响。蝉声却像烧尽了最后一点生命的膏油,在浓荫的深处,用残存的力气,吹奏出焦灼的终曲——生命之轮碾过盛夏的脊背,已能听见骨节深处传来的微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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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阳光也变了。白昼虽然依旧炽热,但天宇却愈发显得高远空旷。阳光似滤过一层薄霜,竟透出些微凉的金属色泽来,再不像往日那般灼人眼目。风也换了性子,偶尔一阵掠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拂过汗湿的脊背,让人打一个激灵。风里还裹挟着一种声音,细听如金属片相互碰击的清脆叮当,又像无数铜钱在互相追逐碰撞,渐渐去得远了。夏的余威尚在,然而秋的凉意却已无声地渗入骨髓,仿佛命运在夏的炉膛里,悄悄埋下了一丝凛冽的引信。

世间万物,何尝不是如此?真正的转变,并非雷霆万钧地到来。它如秋意潜滋暗长,无声浸润于夏之鼎盛之中。人世间种种变故,亦常如立秋节气一般,在毫无准备之际,已在悄然酝酿之中了。待到众叶纷黄,蝉声尽绝,人们方才如梦初醒,原来秋意早已暗藏于酷暑之深处了。这就像我们生命中的转折点,总是静悄悄地在日常里发芽,待察觉时,已深入肌理,无可逆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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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叶落而知天下秋。”这片早凋的梧桐叶,正是秋天派来的第一声低语。它预示着生命的潮汐正从鼎沸转向沉淀,从繁茂走向凋零——然而凋零又岂是终点?不过是万物静默蓄力,酝酿着下一季的蓬勃罢了。

我握紧那片枯叶,指尖传来微弱却清晰的碎裂声。夏之荣光终将谢幕,但秋之静美已在悄然生长。生命之轮就这样转动,一个季节在另一个季节里活着,如同夏在秋中活着,秋在冬中活着,冬又在春中活着——此消彼长,此起彼伏,彼此渗透,周行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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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立于夏秋之交,固然知晓生命之盛衰荣枯无可避免,却仍可在时序更替里寻得永恒之慰藉:那凋零的叶子,终将在泥土中滋养下一个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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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晓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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