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文学 > 诗词歌赋 > 正文

陈赟平:挖 秋(组诗)

挖  秋(组诗)

 

陈赟平

秋天比大地辽阔

如同分娩的孕妇

散发熟稔的奶香

如潮  涌进大地的襁褓

玉米饱满

像哨兵一样站岗

守望经年的村庄和炊烟

土豆滚圆

似方言般冒出土地

唠叨父老乡亲的实在

辽阔的村庄

装满秋天的丰收

和我全部的欲望

我黑白相杂的头发

是一蓬茂盛的秋草

我时急时缓的呼吸

是一波起伏的秋浪

我依然明亮的目光

是故乡亲人

点亮的两盏灯

挂在心房的门头

照得这个季节

比大地更加辽阔

占据一席之地的

我的身边

妻的身边

孩子的身边

流淌着黄河的二级支流

这条划开陇右地理的河

从我宽阔的胸膛出发

开始奔走

一路响亮地呼喊

秋天的名字

让它回荡在这片熟透的土地上

风吹不动北山

北山与我

坐进秋天怀抱

一大一小

一静一动

相互照拂

风来了

由暖到凉

像一两张白纸

不经意翻过北山

不留言语

无须足履

自然就打扰不了它

只是把一片又一片叶子

带回来   交给它收藏

北山上的秋色

全在一叶一草一枝一果里

表现得淋漓尽致

  

其实   秋天很小

好比熟透

却看不见的

玉米和土豆的气息

五谷和土壤的气息

汗水和呼吸的气息

这些   都幻化成

大自然的灰线头

接续穿过世间的针眼

把渐浓的秋色缝满大地

我拿起秋天的明镜

照亮那孔针眼

  

一片湿漉漉的洋芋地里

她把镢头举起来

再使劲挖下去

瞅准埋在地里

熟透的目标

然后刨出来

让目标滚到脚前

带着有湿气的土屑

一个晌午

妻都在弯腰低头

做这一件事情

白皮的   滚圆的洋芋

最终从温软的秋里站出来

成了她眼里最亮的一颗星

我深陷蝉鸣

咀嚼着妻挖秋的快乐

土豆  是秋田抱大的孩子

在风的忙乱中

秋田臃肿起来

成了发胖的母亲

土豆  土豆

这日晒风吹雨淋

让秋田一次次抱大的孩子

更让母亲多了一个心眼

朴拙  憨实  单纯

平凡的土豆

总是冲出土地的低调

直抵天空的高远

远方的我无论多么迷离

只要一惦念土豆

就会掉进母亲

经营一生的心眼

母亲的心眼很亮啊

亮得一只只土豆

不   她的孩子们

从秋田里跑出来

无处藏身

  

整个下午   阳光很暖

孩子小舅接连抡起竹竿    

一下又一下打落青皮核桃

他的额头很快渗出

细密的汗珠子

他的气息也重起来

这棵长了二十多年的核桃树

就像一位智慧老人

怀抱一个个熟透的孩子

静静地站立院中

那些住在树上的孩子们

前后左右     高高低低

大大小小    明明暗暗

借用鸟鸣歌唱

借用阳光取暖

借用云片作衣

把秋天摆布得妙趣横生

熟透的滚圆的青皮核桃

是喊着秋天俯视大地的娃娃

孩子小舅一直轮着竹竿

把他们从老树身上

赶向大地的胸膛

他满怀鼓胀的欲望

不停地打秋

秋睁大晕染核桃油香的眼睛

看得我心头颤颤悠悠

并一步步逼近八月十五

净   秋

父亲赶节气

将接连成片的

苞谷掰了

洋芋挖了

秋田很快瘦下来

就像一生为农的父亲

任由汗水浸泡

散逸出庄稼熟稔的味道

任由光阴打磨

让骨头达成了架

父亲歇了几日

喘息未平   又开始净秋

他钻进空空的苞谷林

查看再有没有未掰的苞谷

哪怕一根

蹚进洋芋地里

攥着镢头弯腰刨土

查看再有没有未挖的洋芋

哪怕一颗

秋分前后

父亲扪心自问

苞谷掰净了吗

洋芋挖净了吗

他不肯歇下来

继续上地

拾掇着秋田剩余的

那点光阴

 秋 

这间在水清路旁边的办公室

是秋天怀抱的一只硕果

而我

是命运之神

孕育的一枚果核

让时光之父

温暖有力的大手

抛出来   标注成地理

守住一方秋魂

渲染的

是窗外幼儿园孩子们的欢闹声

是社区楼顶喇叭里传出的新闻

  

 

乡村大地

举着熟透的玉米和苹果

这阳光和雨水修饰过的绝版

成了照亮秋天的两盏灯

也照亮我丰收的秘籍

唯有土豆

从地窝跑出来

东张西望

成了乡村活跃的眼睛

还有偌大的核桃树上

核桃很繁

好比天上的星星

数也数不清

打核桃的人很多

漫山遍野

绘成很火的图景

其中必有一位

是我多年的好伙伴

守了大半辈子核桃园

于是   秋田开口说话

硬硬邦邦

底气十足

以前   它代表

相继离世的父老乡亲

如今    它代表

活得旺盛的兄弟姐妹

我把一只盛满

汗水和五谷的碗

从心房端出来

摆进大地的盛宴

中   秋

这个节日

就像红嘟嘟的鞭炮

在大地上炸响

而我小小的念想

躲在镜子背后

看能不能还原自己

再转身追赶月亮

看能不能找到团圆

我以平凡的狡黠

很容易得到

一只苹果   一颗核桃

一坨月饼   一口水井

但真正的思念

如同高度白酒

沿着这些物象的表层

深陷其中   再发酵再绵延

在高山之巅

在黄河之上

在陇原大地

秋风这匹烈马

载着思念的驭手

翻越厚重的分水岭

奔向欲望的波涛

高高托起的圆月

  

 

这个地标

其实与水无关

兴许是奢望

水脉浩荡

路脉畅通

犹如大地之神甩出的一只衣袖

镶嵌着四枚份量很足的纽扣

一枚是水务局

一枚是市场监管局

另一枚是第三幼儿园

还有一枚是社区党群服务中心

它们就像天上掉落的四颗星星

亮堂  丰富   文明

我是从自己履历表里

走出来的一枚针

这条扯了多年的路

成了一根笔直的线

来来回回穿过我

乐此不疲

它足足用了十个春秋

把县城额头偏东北的那部分

勒出一道深深的疤痕

我们之间从此结缘

相互间直呼兄弟或姐妹

  

容易想到

三匹骏马奔跑

三驾马车驶过

但不是这样

它的另一个名字

叫兴盛路

一叫就响了二十年

路两旁疯长的

美食   鲜果   脚步  身影

是它层出不穷的代名词

它还叫繁荣

叫顾客成堆

叫生意兴隆

其中  一个叫码头故事的火锅店

把这条路上三分之二的人气燃烧起来

把加盟连锁的四川味道

传遍这座西北小城

老板创业的劲头  热情  智慧

沸腾了这条路

连同一百多个业态

数不清的人脉

最终化作一条金蛇

抬起头来

从这个秋天出发

看到更远的远方

是肆意的白发的白

提炼的结晶

是冷空气铺天盖地

给人类交出的硬核答卷

调搅日子的盐巴的结晶

伤心的泪水的结晶

快乐的笑靥的结晶

在坡坡岇岇的萎草上

在高低错落的瘦枝上

在一片接一片的屋瓦上

处处射着锋利的光芝

清冷的大地

成了倒挂的天空

一个秋冬一场霜的景致啊

成了数不清的星星

点亮我穿过的巨大冬天

还有绵延的灯火   暖意    希望

我和妻儿守着这个冬天

接续交出

咸的盐粒

亮的碎银

固态的泪珠

甚至

黑刺刺出的疼  

银针扎出的疼

冷风吹出的疼

尖刀剜出的疼

苦难压迫的心疼

所有的疼

浓缩成大地的霜

唤醒沉重的记忆

苦难之语

一粒      两粒    三粒

无数粒霜   成了点点星火

是岁月的磨盘碾出来的

是从层层寒气

包裹的时光里

结出的硬核

布满热情与希望

天有多冷

地上的霜

就有多厚

房中的火

就能烧出多少热量

收留那些受冻的人

祖辈   父辈   甚至同辈

很多亲人朋友已远远离开我

我却依然在人间

经受酸甜苦辣

成为他们早已贮存体内

现在通过念想取出来的

外表冷烈而内核渗透

光与热的柴火

密密麻麻的霜

是整个冬天写满大地的

苦难之语

我要用一生的时间去创造

让霜穿透我

从晚秋起

向冬天出发

以致整个冬天

我们都把视野    

大地   纸张

一一交付给

竞自由的万类霜天

其实  纸上的霜

更有穿透力

可以让我们

记住自然万物

铭刻精神高度

遍地的霜包围了我

但不是四面楚歌

我的骨骼反倒更硬实

我的血液反倒更沸腾

接踵而至的霜   像一列长长的火车

奔驰在时光的轨道上

密密麻麻覆住

枝头   田野    梁岇    沟壑

广场   湖泊    桥梁    道路

屋瓦   柴垛    萎草    落叶

我们以大地为背景

在山与河之间奔走呼号

一次次想着霜的形成过程

 

  • 微笑
  • 流汗
  • 难过
  • 羡慕
  • 愤怒
  • 流泪
责任编辑:李晓峰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