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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安生:听雪

听雪

今年的冬,似乎来得格外郑重。寒风一连刮了几日,将天地间最后一点暖意也卷走了,只留下一种清冽的、近乎透明的寂静。我就是在这样的寂静里,走出门,专程来迎接这一场预期中的小雪的。

风是凉的,拂在脸上,并不觉得如何刺骨,反倒像一帖清凉剂,将心头那些纷繁杂乱的思绪一一抚平。周遭的喧嚣,仿佛被这风滤过了一般,变得遥远而模糊。世界忽然安静得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和呼吸。我于是站定了,做一个纯粹的、安静的等待者。

起初,几乎察觉不到它们的到来。只是觉得那灰蒙蒙的天幕,似乎被谁用极淡的墨笔,轻轻地、不断地渲染着。然后,才看见一些极其细微的白点儿,疏疏落落,恍恍惚惚,像是从九重天外不慎散落的琼苞碎玉,又像是无数试探着、不敢轻易落脚的精灵。

它们终于渐渐地大胆起来。一片,两片,继而便是纷纷扬扬了。它们不像雨那般急切,有着明确的目标;它们是徘徊的,踌躇的,在空中划着无数柔美而无规律的弧线。有的打着旋儿,依依袅袅,似在与风作最后的缠绵;有的径直落下,干净利落,仿佛赶着去完成一个古老的约定。这漫天的飞雪,便是一首无言的、流动的诗。

我忍不住伸出手去。一片雪花,恰好悠悠地落在我的手套上。它没有立刻融化,竟完整地保留了那一瞬的晶莹。我屏住呼吸,凑近了看。那真是一件惊世的艺术品啊!六出的菱角,伸展得那样精巧而自信,脉络清晰如刻,却又比任何雕刻都更空灵,更不可捉摸。它集合了全宇宙的洁白与静谧,安然地卧在我的掌心。这短暂的拥有,竟让我生出一种近乎奢侈的感动。

看着它们前赴后继地投向大地的怀抱,我心中蓦地升起一股温柔的怜悯。它们是如此柔弱,一点点的温热,便能叫它们香消玉殒,化作一滴清泪。然而,它们又是如此勇敢,用这短暂的生命,来装点一个枯索的冬季。这何尝不是一种义无反顾的奉献?以自身的消融,去滋养另一个沉睡的梦。

再抬眼时,远处的景致已悄然换了妆颜。山的轮廓柔和了许多,那层薄薄的雪,像是给它披上了一袭轻纱的梦。平日里棱角分明的屋脊、枝丫,此刻都被勾勒出了一道银白的边,显得温存而秀雅。天地间不再是那种萧瑟的灰黄,而是被调和成一种高级的、朦胧的灰白调子,素净得让人心慌,也心安。

此情此景,不由得让人想起古人的诗句。他们见过的,想必也是这般光景吧。白居易的“已讶衾枕冷,复见窗户明”,写的是夜雪,那种由暗到明的惊喜,隔着千年依然生动。而农人们挂在嘴边的“瑞雪兆丰年”,则更朴实地道出了雪的慈悲。它是一床覆盖在田野之上的棉被,守护着地底下的根与梦,静候来年春日的喧哗。

我静静地站着,任凭雪花落满肩头。我不再去想那些深刻的哲理与诗意,只是让自己沉浸在这份纯粹的降落里。有雪的光阴,总是走得慢一些,也静一些。它让躁动的心得以安放,让浑浊的眼得以清明。

我望向冬的深处,知道往后的日子,或许还有更酷烈的寒风,更铺天盖地的暴雪。但此刻,有这一场温柔的小雪,便已足够。它轻轻地来,静静地落,仿佛一个无声的承诺,告诉这天地与我:

冬安,一切都在沉淀与酝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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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晓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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