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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菀姝 :带一本书去甘南

带一本书去甘南

想写写甘南,却已然拖延了数月,索性给自己一个诸事繁杂或者懒惰的理由吧,车里那首藏语版《土坡上的狗尾草》又在时时提醒自己,那是一段触达灵魂的朝圣之旅,不需点缀和修饰,提笔记录的那一刻,便是向生命与自然的顶礼膜拜,这对话开始于无声,消逝于永恒......

迟迟没有动笔,或许是此行的感官太过丰盈,以至于需要更久的时间用来消化,草原、花海、云雾、牧场、森林、湖水、湿地、山泉、溶洞、崖壁、石林、山峦、峡谷、雪峰、河流......一帧帧的画面会在不经意间涌现脑海,让你来不及抽离,又沉浸于回味。甘南的美带有一种原始的神秘色彩,让你越是靠近,越会心生敬畏。也许是因为藏区人民的信仰,也许是因为远离喧嚣,那随处可见的经幡、插箭台和玛尼堆,传递着神明的庇佑,绵延着信徒的祈祷。

即使是八月的盛夏时节,甘南依旧清冷而多雨,衣服要层层加,心情要时时换,节奏渐渐慢下来,当旅行的意义不再是为了终点,那收入眼底的便不仅仅是景色,而是由天地自然折射出来的内心世界,“在路上”变成了一次向内追索的探寻,方向延续着多民族融合的动人传说,一山隔着一山的错落,就这样倔强地沉默了千百年,不讨好、不迎合。这里的故事需得越过险峰、穿过云雾来讲,山有山的语言,云有云的多变,转经筒在老人的褶皱中生出了禅意,那傍晚围着篝火跃然而舞的藏族青年为这一方净土燃起了生生不息的时空回响。

华夏的疆域从不缺少广袤和辽阔,而甘南所带给你的视觉震撼却超出你的想象,哪怕是我们常说的望不到边际,那感觉也依然是分明的,而这里,似乎真的存在山川有感,万物有灵。天光随着气候和景致变化着,或张狂、或凛冽、或娇俏、或写意,让你身在其中,只觉得自己虚无而又渺小,不是你来游览观光,是那睥睨众生的素心禅愿许你短暂地跳脱尘世,在这奇伟瑰丽的险远之地走上一遭。纵使奔跑在有着罕见“冻胀丘”地貌的美仁大草原,背靠河流蜿蜒、牛羊成群的阿万沧湿地,也丝毫没有依附于背景的感觉,大自然是这里绝对的主宰者,甚至牦牛、岩羊、藏獒、苍鹰、河曲马、土拨鼠,都是这片土地最肆意生长的精灵。人类享用着神明与自然交互而馈赠的给养,用歌声、舞蹈、节会、祭祀传递着世代相承的守护。

这里的一切会时时提醒你已归于自然,慢下来甚至是一瞬间的事。当你驱车行驶在绵延无尽的公路上,饱览着沿途泼墨一般的湛蓝和苍翠,会有牛羊悠闲地甩着尾巴横穿公路,早已习惯在城市通勤中堵车的你,遇到这般场景,多半会会心一笑,静静等这些茁壮健硕的“黑白团子”经过,大约也是见怪不怪的缘故,你若盯着它们笑,它们会抬起头戏谑地看向你,从原本规矩的队伍变得零散,溜达着挥霍你的时间,我竟欣喜这旅途中的暂停键。回头看那牧人,一身藏式的装扮,骑着马跟在最后,那傲娇的白色毡帽仿佛在宣誓主权一般,映衬着帽檐下黝黑的脸,仔细看去,却是一副昂扬的胜利者姿态,自由和满足不言而喻。许是格萨尔王的弓箭早已将那一世的丰功伟绩印刻在甘南人民的血脉之中,不可欺凌、不可战胜的底气在古老部族的气运中逐渐蒸腾出平安喜乐、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与娘玛寺的相遇正应了那句诗:“雨中投古刹,江岸少人行。”寻娘玛寺而来的游人多半是为了那个全世界最大的转经筒,远远儿的,你便能看到那金光闪闪的庞然大物矗立于天地之间,也恰恰是在雨中,更为眼前的虔诚增添了几分“轮回彻空”的宿命感,这座重达320吨、高42.38米的大藏经转经筒,据说有11万册经书的装藏量,筒身浮雕是由尼泊尔工匠耗时4年手工锻造的十二生肖图案,通体鎏金。你可以跟随当地的藏民顺时针转动转经筒,如果逢着一个阳光普照的明媚日子,兴许会有很多人参与到转经的行列中,从而也就忽略了究竟多少人就可以推得动它。我更愿意相信这是一种冥冥中的缘分,让我看到如此硕大的吉祥之物竟可以在寥寥数人的推动下顺畅转动,丝滑无碍,让人有一种直击心灵的畅快和了悟,天人合一在这一刻具象成了“众生平等,众善奉行”的佛法深意,与不远处金顶红墙的寺院一道,在淅沥的雨雾中流淌着信徒对众生离苦得乐的美好祈愿。

习惯了传统儒释道文化中的素雅和清心寡欲,藏传佛教从艺术色彩到佛教教义都表现得浓烈而直接,极强的明艳对比让本就肃穆庄严的宗教建筑愈发得清晰立体,在阳光的照射下,周身笼罩着耀眼的光晕,直到近前,依旧会让人有一种无措的疏离感,生怕行差踏错而惹怒了神明。毕竟藏佛历史上政教合一,全民信教是藏区文化的主基调,根深蒂固的觉知觉悟成为抵达圆融世界的启明灯,心中的那份神圣自是不言而喻,而汉佛文化则更多地体现在社会教化的层面,若非潜心皈依的僧侣,世俗之人若能乐善好施、心怀有佛,便可自诩为秉承信仰的佛门“槛外人”,在道德和良知的约束下,于红尘中完成人世间的修行。文化背景的差异让我更愿意将对于宗教的理解融入眼前的风景,身处在“以天为盖地为庐”的旷达和洒脱中,不论是米拉日巴佛阁的碉楼,还是有着“东方小瑞士”之称的郎木寺,都与那远处的仙山、近处的烟火、缥缈的云雾一道构成了这片由山神拇指摁出的世外桃源,让人感觉如入秘境,不虚此行。

沿着洛克之路一路向北,感受世界级风景线所呈现出的“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是一种怎样的绝美体验。不知是山太高,还是云太浅,只觉那山顶已然嵌入了云端,仿佛是大自然亲手烹制的雪顶奶盖,让人望眼欲穿却又求之不得。彼时天空还像挤满了棉花的篮子,不时掉落几颗,便被那赤脚绿衣的山童拾了去,雀跃着欢愉了整个山野......此时,几座山头经过,续写童话的冲动便被刀劈斧凿的凌厉画风所淹没,灰蒙阴郁,云雾狰狞,满目萧瑟......当你悻悻然收回了猎奇的探索欲,转角就又是一片奇绝......数不清的急弯险道着实考验司机的驾驶技术,直至行到了扎尕那,你以为这段密集输入的奇幻旅程到此告一段落,殊不知其实是另一段奇遇的开始。

扎尕那是藏语“石匣子”的意思,十余座海拔4000米的高山围绕着四村一寺,那里的人们延续着古早的生活方式,在几乎与世隔绝的岁月里演绎着不为人知的故事。虽然旅游产业的开发让人们了解这一方净土成为了可能,但来到这里的游人多半谦卑而谨慎,尽可能地入乡随俗,生怕因为外来的喧闹惊扰了这里的安宁。我们选定了一家民宿住下,一位腼腆的藏族青年接待了我们,藏式风格的房间干净整洁,窗边摆放着茶台,盘膝而坐便可一边品茶一边欣赏窗外的景色,近处是甘南藏区传统的榻板房、晾晒青稞的木架、斜而陡的小径,远处是只此青绿伴着水墨丹霞,若不是那灵动的“羽翼轻纱”不断地缭绕变幻,只觉得光阴静止,时空永驻。入夜,在民宿的餐厅里享用藏餐,自酿的青稞酒配上新鲜处理的手把羊肉, 电视里播放着悠扬的藏族民歌,那颇具代表性的颤音一出,就连酒杯上的青龙图案仿佛都跃动起来。随着暮色渐沉,窗外燃起了篝火,当地的青年男女披上了颜色各异的藏袍,就这么欢快地围着篝火跳起舞来,只要你愿意,便可以随时加入,动作不协调有什么要紧,那美好的氛围、恣意的欢笑,任凭谁都会瞬间被感染。无意间,我在人群中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不正是接待我们的藏族小伙儿嘛,初见还是一副怕见生人的内敛模样,此刻早以化身最投入的舞者,与那蹁跹的旋律融为一体,空气中洋溢着幸福与祥和......次日清晨,早早便守在屋外的围栏边,等候着“日照金山”的奇景,因为没有订到最佳观景台附近的房间,所以等不等得到要看缘分,没有过多地期待,安静地享受当下,反而多了几分悠闲与平和。直到那一抹金色从山顶倾泻而下,我瞬间理解了100多年前美籍旅行家约瑟夫·洛克为什么会认为这里就是诞生了亚当夏娃的伊甸园,内心的冲动与感同身受竟让我不自觉地双手合十,为众生沐浴这份圣洁的洗礼而心生欢喜,为上天眷顾作为过客的此生铭记而心存感激。临行前,偶然听到游人间的对话,观景台附近因为被云雾遮挡,所以没能看到“日照金山”......我不禁再次看向那片群山,此时的日光已然夺目而耀眼,张扬地令人难以直视,然而云海却意外地澎湃起来,群山幻化作海市蜃楼,古村落变成了流动的沙丘,虚实难以分清,不知是天际的云还是人间的雾。我想扎尕那四时皆景,目之所及便是惊喜,又何须在意此时瞬息,彼时须臾。民宿的藏族小哥贴心地将我们送至路口,我邀请他合影,告诉他那晚舞跳得真好!小伙子有些害羞地抓了抓他那自带卷翘的头发,用不太流利的汉语普通话说道:“谢谢,再见!欢迎你们再来......”

离开扎尕那,此行尚有计划中最重要的一个目的地——莲宝叶则。坊间盛传这里是最后的魔兽世界,可当我们兴致勃勃驱车来到景区门口,却被告知因为天气原因当天不建议进入景区。实属无奈却又舍不得离开,望向景区入口那翻涌的云雾,此消彼长地奔腾着与远处峰林耸立的灰白突兀渐渐融为一体,似是昭告着暴雨即将到来。古道有风,岁月无岸,人生路上注定有些风景会与你擦肩而过,即便你已近在咫尺,也依然不得不挥手告别。返程的路上,内心怆然,拿起手机胡乱刷着短视频,也许是大数据识别到了近期的出行需求,一段关于莲宝叶泽的视频停在了手机页面,一遍一遍牵引着我的思绪......画面中,一头与山体同色系的岩羊立于半山之上,俯视众生的姿态,眼神苍凉又满是慈悲,它像国王一般审视着这片土地,注目着来往的游人。游人皆因这神兽的出现而驻足停留,对于骤然降临的雨也丝毫无感,只怕这雨是神兽召唤的甘霖,得此一遇,又怎顾得上衣衫尽湿。层雾迷蒙,伴着悠远空灵的背景音乐,我恍惚间误入魔兽世界中的场景,也许神兽的身后便隐藏着通往魔界的大门,那波云诡谲、震彻天地的神魔大战是否会在这远离凡尘的圣域一触即发,那迷失的咒语又会在何时悄然重生......

如果你问我,远赴甘南旅行应该带些什么,我想说,请带一本书去甘南,让它陪你一道见天地而知谦卑,经风雨而愈澄明。

作者简介:李菀姝,女,山西大同人,法学硕士,大同市作家协会会员。爱好文学写作,文笔细腻,作品散见于各类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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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晓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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