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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然:上铺的兄弟(天之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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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四题

●郝然

上铺的兄弟

大山姓高,是大学期间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大山脾气古怪,相对而言和我比较合得来。说起来他也是个响当当的才子,高三的时候就出版了小说集《追梦少年》。

进入大学后,大山更加痴迷于文学。对于各门功课,他抱“60分万岁”的态度。尽管学习成绩不怎样,可他的文学成绩却是了不起,他的小说频频在省内外的文学刊物上露面。市作协和校文学社专门为他召开了一个“高大山小说研讨会”。一时间,整个校园沸腾了,高大山成了校园名人。在那个容易被激情感动的年龄,大山成了许多女生心目中崇拜的偶像。

我和大山走在校园里,他总是爱用眼睛扫描漂亮女生,眼光直勾勾的,于是我送他一个绰号:“色狼”,他听了笑嘻嘻的,也不恼,且自诩为“好色不淫真君子”。

由于大山的才气,许多自认为条件优越的女生狂热地追求他,而他却一概不理,那高傲的样子让许多女生为之伤心。大山曾私下对我说整个校园内没有他能看上的女生。我问他的标准是什么,他说要找个绝代佳人。

大二上半学期的某一天,大山忽然对我说他迷上了一个畜牧系的女生,叫林红,也是读大二,绝对漂亮,并发誓说此生若不娶她为妻誓不为人。我愕然了。他笑笑说没想到校园里还有这样的美人,真是相见恨晚。当他把林红悄悄地指点给我时,我也不得不承认林红确实“惊艳”。

大山充分发挥他的文才,拼命地给林红写情书。

大山原以为凭他的名气能征服林红。可他万万没想到,林红根本不买他的帐,连信也不回。这很令他气恼和无奈。

我劝他不要执迷不悟,说:天下芳草数不尽,何必独恋一枝花。他摇摇头说:我不相信校园里有我搞不到手的女生。

再后来,大山收到了林红的一封信:我不愿意嫁给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小子!确实,大山家庭条件不好,绝对称得上“穷小子”。就是林红的这封回信给了大山致命的刺激。他先是愤怒,后是尴尬,继而精神恍惚。而林红也“名花有主”,最终和一个其父亲是某企业董事长的动科系的男生好上了。

大山几乎要发疯了。

宿舍的弟兄们纷纷劝告大山要理智些。他听不进去,半夜三更在床上爬起来捧着他的小说集流泪,睡在下铺的我除了安慰他几句外毫无办法。

就这样,大山的精神状态越来越不好,有时候嘴里一个劲儿地叨念:姑娘,姑娘,嫁给我吧,嫁给我吧,我是精神上的富翁,我是精神上的富翁……

大山的话让人听了很是心酸。

终于有一天,大山的精神彻底崩溃了,再也无法坚持学习而办了休学手续。

比我们晚毕业一年的大山再返学校时变的沉默寡言,整天捧着课本苦读,彻底放弃了写作。

1998年8月,大山给我来了一封信。他在信上说已经毕业了,自己不打算听从分配去从事教师职业,准备去深圳闯荡,试着干点实业。2011年下半年,大山再一次给我打来电话时已经是深圳一个中型私营企业老板了,且干的不错,手里有了六千万元的固定资产。他在电话里邀请我去他的公司做客。

2016年10月份,我特意赶到了深圳大山的公司。此时的大山俨然是一个儒商,看上去少了几分激情,多了一些深沉。

“老兄你也知道我的性格,其实我最初的理想是当一名作家,是林红使我改变了志向,现在想来,我可能背叛了自己的生活原则。”他淡淡地说。

 

承诺


“他不是说给我买拐杖吗,怎么现在还不买来?”

“孩子工作忙,是工作重要还是你的拐杖重要?晚两天买来有啥要紧,你得让孩子有空闲时间呀!”

“哼,说前天买来,今天还没有买来,小彤说话不算数,他今天再不买拐杖来我就三天不吃饭!”

“老家伙,饿死你我也不管,不过你不能这样说孩子,孩子单位上事情多,整天忙的跟头骨碌,不可能光记着给你买拐杖的事。”

父亲和母亲在客厅里大声地争吵,已经到了门外的我听到了。

我推开门,争吵嘎然而止。

我若无其事地说:“爸,现在我就去给您买拐杖。”父亲脸上露出了笑容。

没想到因为我的疏忽,竟然惹的父亲要“三天不吃饭”。

父亲今年七十五岁了。岁月的刻刀很冷酷,父亲头发白了,耳朵背了,眼睛花了,后背驼了,步履蹒跚,老年斑不知不觉地爬满了他的脸颊和手背。那个通情达礼、心胸豁达、声如洪钟、步履矫健的父亲不见了,父亲变成了如孩子一样的老人。

俗话说,“老小孩儿”,意思是人老了就和小孩子一样,任性撒泼、心眼狭窄、固执己见。

父亲经常无缘无故地和母亲吵架,吵完架就和我告母亲的“状”。如果我向着母亲他就不解地说,明明我有理,你怎么不向着我?那神态和一个幼稚的孩子无二。

尽管我经常给父亲买可口的食物,父亲还经常吃女儿的零食。女儿不让他吃,他居然真的很生气,脸拉的老长。六岁的女儿撅着小嘴说,爷爷不害羞,老了还吃我的零食,和我们小孩儿一样!每当这时候我就耐心地和女儿解释说,爷爷老了就是小孩子,爸爸将来老了也会变成和你爷爷一样。女儿眨巴眨巴眼睛说,那就让爷爷吃吧,并把零食塞到父亲嘴里。父亲嘿嘿地笑了。

父亲从年轻开始一直有个习惯,理发爱剃光头。我多次劝告父亲冬天留点头发,父亲不答应,我说夏天剃光头凉快,冬天就别剃光头了。父亲大概嫌我罗嗦,脖子一横,说,别烦我了,你就是把我活活打死我也不留头发,我喜欢剃光头。

父亲有文化,精明能干,当了四十多年的村干部,在村里威信很高,我从小就信服父亲,依赖父亲,父亲在我眼里简直是一座高山。如今,父亲老了,变成了脆弱的“老小孩儿”,也像我小时侯依赖他一样依赖我。

当搀扶父亲下楼时,当搀扶父亲去附近的理发店时,当搀扶父亲过马路时,我发现父亲总是牢牢地抓住我的手,一点也不放松。于是,一种庄严感涌上心头:在父亲眼里,我现在就是一座高山啊!

当我们整天忙于工作、忙于交际、忙于应酬、忙于饭局的时候,千万不要忘了家中的“老小孩儿”。

把父亲当孩子吧!他需要理解,需要呵护,需要关心。抽出点时间给父亲买零食,陪父亲逛逛街,带父亲去旅游,带父亲去聚餐,带父亲去商场,及时兑现答应父亲的承诺……

是的,人终究会变老的,都会变成“老小孩儿”。

 

在没有诗歌的年代里歌唱


国内一家诗歌刊物改刊了,改成了大众通俗刊物。这本来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是:这家刊物在创刊词中曾经提出一个口号:诗歌将永远站立!

如今,这家诗歌刊物倒下了。

那么,诗歌现在还站立吗?

诗歌现在还没有倒下!

倒下的只是一方诗歌爱好者的家园。

想当年,舒婷的一首《致橡树》风靡全国,若干青年把这首诗工工整整地抄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并铭刻在心。那时候诗歌的魅力真是无处不在。

时代在前进,诗人好象越来越少,诗歌读者好象也越来越少。绝大部分诗人靠出诗集拿稿酬或版税很难,只能自费出版。否则出版社是不会给出的。本来吗,市场社会了,人家出版社不能干赔钱的买卖啊!

到书店走一走,看一看,书架上的诗集少的可怜。

浮躁和急功近利是现代很多人的特点,人们不再甘于寂寞,能够平心静气坐下来读文学作品的寥寥无几,更何况是很多人都读不懂的诗歌呢。

即使是这样,难道我们就可以一味地指责这个时代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时代前进了,诗歌前进了吗?

诗歌是前进了。不是吗,朦胧派、意象派、超越派等等不一而足。然而有些诗人写的诗仅仅是给自己或者其他诗人看的,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是根本看不了也看不懂的。

当诗人沉浸于自己的束缚时,也正是他们诗兴大发的时候。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两眼一闭写不来,这正是诗人的失误。

人们每天都在忙忙碌碌,忙碌的是生存,忙碌的是权力,忙碌的是富贵,忙碌的是享受……

诗歌爱好者成了迂腐的代名词。

我问过一名曾经是诗歌爱好者而现在是一名“八品”官员的朋友:现在还写诗歌吗,还读诗歌吗?他的脸红了,好长时间没有说出什么。他为什么脸红,我不得而知。也许他觉得曾经爱好诗歌是自己的一份耻辱,与现在自己的“官员”身份不符。

这是诗歌的悲哀。

县内某诗人曾经大写诗歌,现在却写起了影视剧本。当我问他原因时,他理直气壮地说影视剧本采用了稿酬高,钱多。

呜呼!

诗歌无价,诗歌没有理由倒下。诗歌刊物的倒下是一种无奈。那么,摆在诗人及诗歌刊物前面的道路呢?

当然是继续高举诗歌的旗帜!不过是一面高举旗帜一面反思,否则走入的还是一条“死胡同”。

近日,在报纸上忽然看到了这样一条消息:地处边疆的某省刚刚创办了一份大型诗歌刊物《固守》。

固守。

想起老班长

翻开尘封已久的大学毕业留言册,第一页上就是老班长遒劲的字体:做好事、做好人,做好梦!

于是,老班长的身影一下子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一九九五年,我考入了省内一所极为普通的大学。那所大学位于一个县城,东临渤海,北傍碣石山,距离秦皇岛市不远,是个旅游度假的好去处。

新生入学后第二天的班会上,辅导员让我们上台自我介绍一下,以便同学们相互了解和熟悉。第一个上台“亮相”的便是老班长。

他还没开口说话,下面就一阵骚动。

老班长不修边幅,看相貌实在不象一个大学生:一张黝黑的面孔,身材高大,胡子拉碴,一身极其普通的灰色西服都打了皱褶,脚上穿了一双家做布鞋,看上去有三十多岁。

“请大家千万不要误会,虽然我长相老,不过实际年龄才二十三岁,比你们大不了多少。本人张明勇,来自河北省沧州市沧县,欢迎大家和我交朋友。沧州这个地方想来大家并不陌生吧,我国古典名著《水浒》中林冲发配的地方,如今闻名全国的武术之乡,著名的金丝小枣是我们沧州的特产……”

老班长一口标准而又流利的普通话,态度不卑不亢,举止大方,声音虽然略带嘶哑却铿锵有力。

班会后,辅导员宣布:“张明勇任代理班长,一个月后视具体情况而定。”

可能因为老班长在班上年龄最大,长相显老,为人老成持重,处世成熟,“老班长”的名字就这样在班上被叫起来了。

记得当时老班长知道我也是沧州人后热情地拉住我的手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不过我们是老乡见老乡,满面喜洋洋。”

由于老班长工作干的不错,又非常受同学们的欢迎和认可,一个月的“试用期”过后便正式“走马上任”,“班长”的职务一直干到了大学毕业。

经过侧面我们了解到:老班长出身于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经济条件不是太好,也许正因为如此,老班长在大学两年期间一直兼着校外两个初中生的家庭教师。

老班长很乐观,成天笑呵呵的,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老班长心胸宽广,以诚待人,对班上的事情很负责,是一名非常合格的班干部,同学们也都愿意和他接近,都愿意和他说心里话。当然,在学习和生活上我也受到了他的许多照顾。

每年年底进行班干部民主测评,老班长的优秀票总是最多。

老班长是个热心肠,班上哪个同学遇到困难了,他都尽力帮助。有一次,松的父母不幸因车祸双双去世,松成了孤儿,痛不欲生,整天哭泣,课上不下去,饭也吃不好,寝食难安。同学们很是着急,可是又劝不了。最后还是老班长苦口婆心地做了一整天的思想工作才使他的情绪平静下来。当老班长得知松还没交齐学费时,马上将自己的五百元钱送到了松的手中。松流着泪说:“不,老班长,这钱我说啥不能要!”老班长说:“拿着吧,好兄弟,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亲大哥,班上所有的同学都是你的兄弟姐妹!”“老班长!”松哽咽了,一下子扑在了老班长的怀里。在老班长的感召和带动之下,同学们纷纷向松伸出了援助之手。松终于度过了严重的精神危机和物质危机,振作了起来。松说,是老班长使我鼓起了生活的勇气!

“班花”秀儿交友不慎,和大学所在地县城里的一个不良青年谈上了恋爱。处了一段时间后秀儿发现他的人品有问题,于是提出了分手。青年先是央求继而下跪最后言语恐吓,当这些措施统统失效时,在晚自习的时间竟然拿着匕首找到了班上,胁迫秀儿跟他出去。秀儿吓傻了,同学们也吓傻了,空气陡然紧张起来。这时侯,老班长站了出来,毫不畏惧地向青年靠近。青年见状一手抓住秀儿,一手将匕首对准了老班长:“别过来,过来给你放血!”老班长一拍胸脯:“我是沧州人,武术之乡的人就是不怕这个,你放开她,有种你就用刀子往我这儿扎,我要是眨一眨眼就是狗熊!”青年一下子楞住了,拿匕首的手颤抖了。老班长趁势一脚踢飞了匕首:“同学们,快上啊!”一句话提醒梦中人,大家一拥而上,歹徒最终被制服并被扭送到了学校保卫处。

从此,“英雄救美”的老班长闻名全校。

同学们说,老班长平时看上去那么脾气好,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没想到在歹徒面前那么厉害,真是了不起。

我和老班长开玩笑,说老班长你就是活雷锋呀,因为你对待同志像春天般温暖,对待敌人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老班长听后用手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没有说话,仍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在我的记忆里,老班长的学习成绩很好,拿一等奖学金,可他竟将奖学金全部捐给了“希望工程”。或许是不修边幅的老班长有特殊的魅力吧,竟然有很多女生喜欢上了他。有本系的,本班的,还有外系的,包括追求者有一个加强排的“班花”秀儿。对此老班长总是委婉地加以拒绝,说自己还没有谈恋爱的打算和准备。

记得毕业时老班长被学校授予“优秀大学生”荣誉称号,并颁发了证书。据说,这是学校破例第一次将此荣誉授予专科生。

毕业后分手的前一天,许多同学拉着老班长的手久久不肯放开说,老班长啊老班长我永远忘不了你,从你身上我学到了很多东西。

家乡的就业形势非常不乐观,我一边在天津的一家民营企业打工一边耐心地等待着分配。这期间我按照毕业留言册上老班长留下的地址给老班长去了一封信,询问他的具体工作情况。结果,我很快就收到了回信。信的大意内容是他很好,也很想我和同学们,也在等待分配等等。

临近春节,我打工返乡,不知怎么突然地很想和老班长见一面。去老班长家那天,凛冽的东北风刮的昏天黑地,天气冷的叫人心里发毛。坐在客车上的我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总感觉出了什么事,心里忐忑不安。

到了老班长所在的村庄,在村口我下了车,向站在路边的一位老大伯打听老班长。老大伯先是狐疑地瞅瞅我,然后有点迟疑地指给了我老班长的家。

老班长的家是四间土坯房。

走进院墙破烂的院子,我敲了敲紧闭的屋门。

开门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大伯,这是张明勇家吗?“你……?”“我是他的大学同学,盐山县的,曾经给他来过一封信,上这儿来看看他”。“我就是张明勇的爸爸,孩子,你还是进来说吧”。老人脸上闪过一丝忧郁和悲凉。

屋里虽然点着一个小煤火炉子,可仍旧寒气逼人。炕上躺着一个老妇人,看样子正在昏睡。一个二十多岁的闺女坐在炕上瞪着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我,时不时发出涔人的笑声。

看到这种情景,我很吃惊,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孩子,你不用惊讶,炕上躺着的是我老伴,瘫痪有十多年了,那个是我的傻闺女,一生下来就痴呆,二十一岁了,要不是村里照顾,我这个家现在更不成样子。”老人苦笑着解释说,用手擦拭着眼睛。

要不是亲眼所见,我简直难以相信老班长的家境会是如此!

我的老班长啊,大学期间你就这样默默地将这一切压在心底,从不向人提起,而将微笑留给别人!

“大伯,老班长呢?”我仿佛预感到了什么。

“没了……”

“什么没了?”

“死了,得了急性白血病,死了将近三个月了……”

“什么?”如五雷轰顶一般,我只觉得天旋地转起来,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

“收到你那封信时,明勇正在家里发病,当时不知道他得的是白血病,我叫他不要回信了,可他不听,最终挣扎着给你回了信,之后的第六天就死了,死在去医院的路上。实际上,明勇似乎知道自己的病,可他怕我伤心,精神一点也没垮,他说,爸爸,你是个坚强的人,无论如何一定要挺住啊……唉,明勇从小就很懂事,也吃了很多苦,上学期间为了减轻我的负担,一到假期就跟村里的建筑队去干小工,放学后还得帮我种地、干家务,现在好不容易大学毕业,还没走上工作岗位就……”老人没说完就泣不成声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老班长家的,只听见老人在背后喊:“孩子,你怎么了?”

岁月流逝,一转眼,二十年的时间过去了。

泪眼朦胧中,老班长略带嘶哑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来了:“本人张明勇,来自河北省沧州市沧县,欢迎大家和我交朋友……” 

我的老班长啊!

 

作者简介:郝然,男,七十年代生,河北盐山县人,有文学作品若干发表于《长城》《辽河》《雪莲》《夜郎文学》等文学期刊,作品多次获全国性文学大赛征文奖,《文苑》期刊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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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赵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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