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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泽珠:老水磨

 曾听父亲说,老水磨修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初,这么推算,它也有些年头了。
 
        那时,村民的生活非常拮据,穿没穿,吃的是一口掉命饭。但人情味是蛮好的,一家生事,家家不得安宁,尽力所能及的帮助,那怕是给几朵蔫白菜而已。于是,在这种坚苦的岁月里,如何填满肚子才是重中之重。他们会把打碾来的一点粮食,筛上半袋,掮到有石磨的人家去磨。握半截木棍,套进磨沿的眼,你推半天,他歇着,或他推上半天,你吸一嘴烟再推。这到以后,就发展成牲口拉磨,是更先进些,我父亲给我也没细说过,或许,我们茄子沟的小村庄,穷得当时还连拉磨的一头乖牲口都没哩。
 
        随着时代的变迁,川下的大村,慢慢地开始用水磨磨面了,对于一个贫困的小山村,那是何等的羡慕呀!终于有一天,兴致的劲儿,再也按耐不住,“咱们修水磨吧”,许是,这个看起极简单的几个字眼,比现在修一栋楼房要费力着。别的不说,竟辖立磨扇的那槽方池,得多少天挖成?并还要用石块端端地砌好。然后呢?然后就开始请石匠请木匠。石匠精琢石扇,木匠钉做木扇,是被河水打转的大木扇,以带动磨板上的石扇。修上盖了,我们村有的是钻天长的白杨树,剁倒几棵条干好的,平梁和檩子便可足矣。且框架毕后,开始套地板呀,安磨扇呀等等。反正,样样的布置,分工明确。这么说,三年或两年,以纯手工修讫的水磨房 ,我是暗生钦佩,勤劳的前辈们,所拥之的智慧,真不简单呀!
 
        我记得我小的时候,在一个傍晚,便跟妈妈去磨面。那个可悯的影儿,多年以来,一直于我的脑海挥之不去。她当时是背着半袋青稞……不,像里面和有夜麦,书面语怎么叫,不知道。我和我妈妈一路走呀走呀,走到半路,我就怕了,怕路上出现像鬼魅一样的怪物,那小小的身子,顺势贴于妈妈的衣袂。我妈妈就给我讲故事,我听到入迷之处,半张着嘴憨憨地笑。到了磨房,立好粮袋,先点着那土台台上的灯盏,我就一蹦儿爬上坑去,或刚磨过面之缘由吧,人是走了,炕还烙哩。我和我妈妈刚到不久,父亲也背着多半袋粮食来了,且嘴里嵌根老旱烟,一明一明的,一进磨门就高兴地说,“有磨啦……有磨就好,有磨就好”,那一时间,我听见父母都笑出了声。
 
        父亲放下粮袋,掮张立在磨房旁的破锨,就匆匆去河边截水,许是好奇,我也偷偷随在后面,他一转身就骂了,“这个娃呀,咋这么害气的,我又不上大街去”,娃娃就是娃娃,还管你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理由。这河流是极小的,从发源地到磨渠,也不足几公里,若天旱的时候,水是打不转磨扇的。还好,还好我和父亲撵到渠边,水量充沛,截于之中,是一股如巨莽般的水流涌涌而下,随之,磨房底下的大木扇被水拨得吱吱扭扭地转动起来。
 
        磨板清净,吊绳撬好,父亲就回家看门,自然而然,空寂的磨房里,仅有我和我妈两个。写到这儿,我的记忆却猛然中断,像是在那夜里,磨房旁的邻居阿姨也来了,她是看我们娘儿俩可怜,还怕我妈晚上害怕,过来给做伴儿的。我妈歇在一旁,她就帮着给我妈箩面,笸箩磕在用木条做的长架上,当……当……当当当,间之石磨唔……唔唔的转动声,好听极了。我坐在磨板的一隅,一会儿学这个声音,一会儿仿着那个声音,不知不觉的,当我早上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我妈一个人还在磨板上,跪卧面旁,像是睡着,也像是醒着,许是真的熬夜累了。至面磨完,那个阿姨就端来一瓷盆青稞面的碎饭,忙给我妈舀了一碗,“快喝呀,他阿姨,一晚上真是熬倒你了,趁热热的,吃上肚子好,”“啊呀啊呀,老姐,一早上把你麻烦着,舀这么多,你怕舀完了吧?”“多着多着,我做的多,给你娘儿俩也做上着呀,怕啥?你挣着喝,完了我给咱再舀些,锅里头还多哩,”老妯娌唠来唠去地推劝一阵,我妈笑着把碗端在手里,她又给我舀了多半碗。就那样,直到守着我和我妈把饭吃完,邻居阿姨终也没吃。那种记忆里的东西,每每念起,热情的邻居阿姨和老水磨的样子,融为一体,不可逝去。
 
        自那以后,我还是跟着我妈妈磨了几次面,是几次,总是有的,也吃过邻居阿姨给来的饭。到后来,我也慢慢长大了,为了开启梦航之途,父母把我就送到五里之外的村学念书,念小学呀,念中学呀,念到十七岁了,成了大娃娃。梦,戛然而止,不再远航,这之间,一切都照样过着,山是不变的山,水是潺潺的水,那变了的呢,我变了,我从此迈进大人的门槛,还有我的邻里,也就是长辈们,也包括我的那位老阿姨,陆陆续续的,却魂归异乡,这让我很是伤悲。那一刻,真正懂得,是人是物,来到这儿,是一种希望的萌芽,但若有一天被俗世所遗忘,那就是一种怀念,或者说另一种节目的降临,只是有着本能的感知,便可存在的有些意义了。
 
        我们的老水磨,同样也不失这个褶儿,从那个令人处处留恋的时代走来,默默无闻,不焦不躁。但是,随着电气化潮流之涌现,曾风靡一时的它,终被淡出视阈。你想,拉一架子车粮食,牛拴到树底,卸下粮袋,电闸一搡,隆隆隆地转动起来,这边搭粮,那边淌面,半日过去,面袋是面袋,麸袋是麸袋,可潇洒着。那时间,正是我父亲尚康健的时候,我哥家养着一头白脸犏牛,我们都怕它,可仅黏着父亲,父亲嘴里一声,“噢食……噢食,”它原本瞠目之势,一下子就鼻桊朝来,那乖爽呢。竟有一次,跟牛的是我和我哥,因一时疏忽大意,粮车被牛拉进大门,门扇一拦,牛挣断了缰绳,就拤在门楣和门扇间。也难怪庄上的几个老嫂子常耍笑我们哥俩,那么壮的两个年轻汉,还不如一个老先人哩。
 
话来话去,这说了半晌,依现在而言,还为陈套。现在的社会,家家都有三轮车,或者说是更上档次的。自动上料的磨么,粮食都懒得涤淘,面没了,从不受天气的影响,拉上几袋,清粮机一清,斟入铁仓,人靠边一站,只等着装面的事儿,可享尽了福祉。不得不说,社会的发展,让那些本该不摒弃的东西,被遗忘脑海,化作缕缕相思的雨,缱绻而幽幽。
 
就在今年秋初的一个午后,或无所事事,我便到庄上的邻居家去串门,路过老水磨时,目睹一切,不由得是驻足了下来。磨前的那面篱笆墙,尽坍塌一堆,残下一个由粱柱组成的框架,惟瞅见,连在一起的两扇石磨了。磨房上的芜草,无规则地滋生,一阵风儿拂过,就没精打采地飘曳着,如迟步之叟。青瓦被苍苔裹严,仄仄斜斜。熠熠的斜晖,透过白杨树的稍,俨然是这个时候,才与老水磨携来丝丝慰藉,不甚凄惨。
 
我那刻愕然了。
 
我发现,我这是以虔诚而膜拜的目光看着老水磨呀。窗不在,或许,窗边的那盏灯也没了,箩呢?草箍的笤帚呢?还有那面炕,这或许在,但一经岁月的剥蚀,或永无昔日的光辉了。
 
老水磨依然掩于婆娑的树影下,而我的脚步,慢慢离开了它……

(王泽珠,八零后,漳县金钟镇人,农民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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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赵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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