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辣滚烫的天水
国庆的长假,秋风本该送来爽朗,天水却迎来了一场淅淅沥沥、继而瓢泼倾盆的雨。雨水洗刷着伏羲庙的飞檐,汇聚在古城街巷的石板路上,溅起一片迷蒙的水汽。寒意,便在这湿漉漉的空气里,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
然而,在这座城市深处,有一种更为强大的力量,正在对抗着,甚至可以说是蒸腾着这满城的秋寒。那便是“麻辣烫”三个字所代表的,一种热辣滚烫的江湖。
你若循着那股混合着牛骨醇厚与数十种香料狂放的热风走去,便能找到这江湖的所在。那景象,是足以让外乡人震撼的——任他雨幕如织,任他秋风瑟瑟,一家家其貌不扬的店铺门前,长龙蜿蜒。五颜六色的雨伞紧密地挨着,像风雨里一片片倔强开出的花。雨衣的摩擦声,与鼎沸的人声混在一处,构成一曲奇特的交响。人们的发梢、肩头或许沾着湿意,但那一双双望向店内的眼睛,却是亮的,里面燃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期待。
这期待,终将在那一碗端上来的瞬间,得到最丰厚的报偿。
那是一只粗陶大碗,碗沿还氤氲着热气。最先夺人眼目的,是那一汪红艳油亮的汤。那不是单调的红,是层次分明的,最上层是晶亮的辣椒油,像一匹展开的流光溢彩的红绸;其下,是醇厚如琥珀的骨汤底色。汤汁仍在微微滚动,仿佛积蓄着大地深处的能量。再看汤中,便是琳琅满目的世界了:吸饱了汤汁的蔬菜变得柔顺而鲜脆,透明的粉丝滑溜如鱼,手打的肉丸圆润饱满,还有那浸润透了的肉片,每一丝纤维里都饱含着汤汁的魂魄。
此时,已顾不得斯文。挑起一箸,吹一口气,便迫不及待地送入口中。那一瞬间,味蕾的盛宴轰然开启。初时是香,是那历经数小时熬煮的牛骨鸡骨之精华,厚重而踏实;继而,麻与辣便如两路大军,奔腾而至。花椒的麻,是带着韵律的,在舌尖轻轻弹跳,酥酥的,让人口舌生津;辣椒的辣,则是一股热烈的暖流,从喉头直坠入胃腹,再化作一股融融的暖意,由内而外,向四肢百骸扩散开去。
这暖意是如此霸道,顷刻间,便将徘徊在衣衫上的秋寒驱散得无影无踪。额角,鼻尖,竟沁出细密的汗珠来。这汗出得通透,出得酣畅,仿佛连雨季带来的粘滞与郁结,也一并被这热辣洗涤干净了。同桌的陌生食客,相视一笑,那笑容里有着不言而喻的默契:“你也找到了,对吧?”
我忽然想起学者的话,说美食是地域文化的载体。此刻我深以为然。这天水麻辣烫的滚烫,哪里仅仅是汤的温度?它是陇上人家待客的火热,是黄土高原孕育出的质朴与奔放,是这秋雨连绵中,人们用热情点燃的一簇不灭的火焰。它慰藉的,何止是异乡客的胃,更是那在繁华与匆忙中,渴望被温暖、被点燃的心。
雨,还在窗外下着。而我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一碗仍在微微沸腾的红色江湖,以及周身那热辣滚烫的人间烟火气。这个国庆,天水的雨是冷的,但天水的人,天水的情,天水这一碗麻辣烫,却是永远地,烙在了记忆里的,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