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尽头见日光
久违的太阳,终于掀开了笼罩天水许久的雨幕。自国庆以来,这座古城便陷入了无尽的淅沥之中,天地间被织成一片灰蒙蒙的温柔,而今,那片熟悉的湛蓝,竟叫人有些眼眶发热。
雨住初晴的时刻,总带着些许小心翼翼的试探。阳光是薄薄的,浅浅的,像一层刚温好的蜜,涂抹在伏羲庙古柏的梢头,洗得苍翠欲滴的叶子上,挂着的水珠旋即映出彩虹的光晕。屋檐仍在滴水,叮咚——叮咚——,节奏却慢了下来,仿佛天地间那架古老的琴,终于弹到了曲终的休止符。街上行人收起了“一朵朵移动的蘑菇”似的雨伞,仰起脸,深深吸一口气,那空气里再不是缠人的土腥与凉气,而是一种清冽的、混合着泥土与草木蒸腾起来的芬芳,直透心脾。
我走出门去。巷口卖天水麻辣烫的大姐,正利索地收拾着家什,见她把蒙尘的遮阳伞推到一边,又将小凳搬到能晒着太阳的位置。她那总望向天空的眼神里,先前那份顺应天命的平和还在,此刻却添了些许亮晶晶的期盼。“庄稼是需要这场雨呢,”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只是,下得太久了些……太阳出来,人心就定了。” 是啊,人心定了。这秋雨对不同的人,原有着不同的意义。于农人,是来年收成的保障与忧虑;于城里人,是出行的泥泞与心绪的潮湿。但无论如何,当阳光洒下,一种共通的、名为“希望”的东西,便开始在每个人的胸腔里悄悄鼓胀。
信步走到藉河边,水面不再是被无数雨点敲打得满是涟漪的模样。河水丰腴了不少,流淌得平缓而安静,将天空的云朵、岸边的垂柳,以及远处高楼的轮廓,一一清晰地收纳。那些柳枝,曾“像群荡秋千的山妮子”挂着雨滴拂来拂去,此刻则慵懒地垂着,叶尖偶尔滴下最后一颗珍珠。河边有三两老者在散步,彼此不说话,只眯着眼,享受这日光温柔的熨帖。
不觉间,竟走到了南郭寺下。抬头望去,山间的雾气已消散大半,不再是“像一块黑布飘飞而至,罩住所有田地和房舍”的光景。整个天水城在雨后的空气中显得轮廓分明,远处的麦积山也露出了清晰的剪影,想来那些在雨中静默沉思的佛像,此刻也该披上了一层温暖的金纱吧。这场雨,固然是“浇灭了游客们的热情,却还给了这片古迹难得的清净”,而今日放晴,这清净大约又要让位于人间的热闹了。但这不正是生活么?在静与动、雨与晴的交替中,缓缓前行。
归家时,夕阳已将西天染成一片橘红,云朵如同闲适的羊群,歇息在无边的牧场。夜幕降下,不再是“雨声格外清晰”、“细密的雨点儿敲打着瓦片”的夜晚了。推开窗,能看见疏朗的星子。在这样的夜里,依旧适合泡一壶茶,但不必再“只是静静地听雨”,可以读几页闲书,或者,什么也不做,单单体味这份久违的、干燥的安宁。
天气预报说,这场雨或许并未远遁,还要在兰州、平凉、定西、庆阳以及天水东部徘徊些时日。但我知道,所有的雨都会停,就像所有的秋天都会过去。季节的更替,如同人生,总有些阴雨连绵的日子,但只要耐心等待,总会等到天晴的那一刻。而经历过漫长潮湿的人们,会更懂得这一米阳光的重量,与珍贵。一阵秋雨一阵凉,而这雨后初霁的暖,足以慰藉整座城市慌慌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