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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子:南 郭 寺 秋 韵

南 郭 寺 秋 韵

□ 文 子

秋意正浓的午后,踩着满地斑驳的光影,我踏上了通往南郭寺的山路。阳光已敛去夏日的锋芒,变得温润而澄澈,宛如被秋风细细筛过一般。它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在青石阶上印岀浅浅的图画,恍若时光的印迹。

路旁的树木静默伫立,深绿、浅黄、赭红层层晕染,交织成一片斑斓的锦缎。山风拂过,叶片簌簌作响,那声音清脆干净,像是时光低语,又若谁在远方,轻轻翻动泛黄的扉页。

沿着蜿蜒的山路徐徐而上,空气愈加清新潮润。石阶被岁月打磨得光滑如玉,缝隙间探出细密的青苔,在斜照下泛出绒绒的微光,给古老的石阶镶上了一道翠绿的滚边。

转过几个弯,两棵巨大的古槐赫然入目——这便是传说中的“唐槐”。它们如两位披甲的老将军,默然伫立于山门两侧,虬劲的枝干伸向苍穹,仿佛要将天空托举得更高。站在树下仰首,阳光从枝叶的缝隙间漏下,洒落一地金黄。树影婆娑,随风摇曳,宛若它们无声而绵长的呼吸。这两株古槐历经千年风雨,树干粗壮需数人合抱,被当地人亲切地称为“将军树”,静静地守护着这座古刹。

步入寺门,顿觉庭院深深,尘嚣远去。最先迎接我的,是那株闻名已久的春秋古柏。它比唐槐更为苍古,据说与孔子同代,至今已历两千五百余载风霜。树干皴裂如龟甲,被岁月一分为三,却依然倔强地向上生长。向南的一枝几乎褪尽了树皮,露出铁灰色的木质,可枝头仍缀着苍翠的柏叶,在秋阳下熠熠生辉。最令人惊叹的是,在这古老柏树的怀抱中,竟生长着一棵胸围逾米的黑蛋树,两树相依相偎,仿佛生命的接力,在时光的长河中悄然完成。

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在古柏上,为它镀上一层温润的光晕。隔着围栏凝视那粗糙的树皮,仿佛能感受到流转千年的生息。这棵树,见证过多少月圆月缺,听过多少游人的声响,却始终静默如初。

古柏旁,坐着一尊杜甫的石像。诗人清癯的面容在秋阳里显得格外沉静。他背倚竹林,目光深远,仿佛仍在凝望这座他曾行走吟咏过的寺院。遥想当年,杜甫为避安史之乱流寓秦州,正是在这样的时节登临此地,写下“山头南郭寺,水号北流泉”的诗句。那时的古柏已是千年古木,而今,又过了一千多个春秋。时光如水,奔流不息,唯有诗句如这古柏,弥久常青。

寺内还留存着历代文人墨客的题咏,从李白的《南山寺》到于右任的墨宝,都在诉说着这座古寺与文人之间不解的缘分。这里不仅是佛教圣地,更是一座浸润着千年文脉的精神之园。

循着潺潺水声往东,便到了北流泉。泉口如今置于北流亭下,亭柱刻着一联:“逝者如斯乎留得清泉鉴今古,斯人长已矣但余庭宇任从来”。据传此泉水甘馨清冽,如今虽不能亲掬品尝,但仍可见泉水清澈见底,汩汩自石隙涌出,在池中轻旋,又悄无声息地流向远方。民间传说此泉遇旱而涨、遇涝而降,在灾荒年间曾解救过无数黎民。凝视水面,在晃动的倒影中瞥见自己的面容与天空重叠,恍然间,竟分不清今夕何夕。

日影在不知不觉中西移,寺院的飞檐在蓝天中画出优美的弧线,檐角风铃偶尔传来一两声清响,如天外之音。这座始建于北朝的寺院,历经修葺,三座山门自西向东延伸出西院、中院、东院三个院落,布局独特,在众多古寺中也是别具一格。

寻了处石阶坐下,看光影在青石板上静静游移。这时,一位老僧从殿内走出,对我合十微笑,宽大的僧袍在风中轻动。我们未交一言,却在那个微笑里,完成了一次无字的禅音。缓步下山时,天边的云已染上淡淡的橘黄,整座寺院笼罩在温和的暖色里。回首望去,古柏的剪影在渐暗的天色中愈发苍劲。行至山门,那两棵唐槐在斜阳里投下修长的影子,像是时光伸出的触角,轻触着每一个过客的心绪。

踏下最后一级石阶,南郭寺已隐入慧音山的怀抱,只余飞檐一角,在翠色间若隐若现。山寺依旧静立,古柏依旧苍翠,而我携着一怀的清寂与明澈,转身复入尘世的人流。一路的漫行,仿佛是一场与千年的对话。古柏的沉默、北流泉的清澈、老僧的微笑,还有这午后与时光的相遇——它们如同古柏的年轮,一圈圈刻进生命的记忆。

南郭寺的厚重,不只在于缭绕的香火与禅意,更在于它见证了儒释两种文化在此的交融与升华。从诗仙李白的飘逸到诗圣杜甫的沉郁,文人风骨与佛法智慧在这里相得益彰,共同筑就了这片独特的精神高地。在这里,生命的意义不在于与时光的流逝相抗衡,而在于领悟如何与之相安共处、从容前行。如同古柏在黑蛋树的生机中找到延续,北流泉在不息的流淌中获得永恒,我们亦应在岁月的长河中,学会接纳、传承与更新。每一个当下都是连接过去与未来的桥梁,每一次结束都孕育着新的开始。纵使世事变迁,只要内心保持如泉的清澈、如柏的坚韧,便能在尘世的喧嚣中守住一方宁静,在生命如歌的岁月里书写灵魂的芬芳。

【作者简介】:文子,甘肃山丹人,曾在《甘肃日报》、《张掖日报》、《张掖作家》、《张掖网络作家》、《作家联盟》等报刊、网络平台发表数篇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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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晓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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