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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安生:灵魂的共鸣

灵魂的共鸣

黄昏的时候,我总爱去那座古老的石桥上站一站。桥下的水是静静的流,映着天光云影,也映着两岸蓊郁的树木。风从河面上来,带着水汽的微凉,拂在脸上,仿佛能涤去一日间的尘嚣。我常想,这流水,这晚风,这亘古沉默的石桥,它们是否也感到寂寞?它们的存在,于匆匆过客而言,或许只是一片模糊的背景,无人有心去读懂它们每一道斑驳的痕迹里,藏着多少风雨的故事。

这便让我想起人与人的相遇。世间熙攘,摩肩接踵者众,然而真正能彼此照见的,却似晨星般稀寥。大多时候,我们像是隔着厚重的毛玻璃在对话,声音模糊,形影朦胧。你的欢欣,在他人眼里或许成了浅薄的喧哗;你的沉静,在他人心中或许被解作孤高的冷漠。这并非谁对谁错,只是那用以感受世界的“心神”,未曾调到相同的频率上罢了。那频率,无关名位,无关学识,只关乎灵魂内在的质地——一种对生命底蕴共同的感知,与一份对美与善意天然的共鸣。

我记起一个雪夜。那时我独坐窗前,看雪花一片一片,如同无数洁白的精灵,在漆黑的夜幕里无声地狂舞。它们那样密,那样急,却又是那样地静。我心里忽然涌起一种莫名的、巨大的感动,这天地间极致的绚烂与极致的安宁竟能如此浑然一体。这感触哽在喉间,无从诉说。恰在此时,一位远方的友人寄来一张素笺,上面只寥寥数字:“窗外正大雪纷飞,想起你,觉得你定懂得这无声的喧哗。”

我握着那纸,久久无言。胸中那股哽住的感动,忽然间便消融了,化作一股温热的暖流。他未听我言说,我却已被全然懂得。这便是“同频”了罢。我们的灵魂,仿佛在各自的世界里,听着同一首无声的乐章;望着同一片雪幕,看到了同一种庄严而温柔的秘密。这种懂得,无需证据,无需剖白,它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种无言的证明。

而更多的时候,我们面对的是一种温柔的隔膜。就像我爱这桥下的流水,爱它那永不回头的决绝与那映照万物的慈悲。可我如何向一个只关心它能否垂钓、能否行船的人,去诉说这份无用的爱恋呢?我无法指责他的务实,正如他无法理解我的痴迂。我们各自站在属于自己的岸边,望着同一道水流,却看到了截然不同的两种事物。这其间,并无是非,只有层次的参差,如同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

于是,我渐渐学会了沉默。不是孤芳自赏的孤傲,而是一种了然后的沉淀。我将那些无人能懂的欢愉与悲伤,都付与这沉默的石桥,付与这流逝的晚风,付与那雪夜无声的喧哗。我知道,它们会懂得。而我也相信,在这茫茫人海的某个角落,定有相似的灵魂,正以同样的沉默,收藏着与我相类的悲喜。我们或许终生不会相遇,但这份平行的懂得,本身已是黑暗中的相互映照。

风渐渐大了,吹得河水皱起粼粼的细波。天边的晚霞,已由绚烂的绯红,渐变为沉静的青紫色。我转身离开石桥,步入渐浓的暮色里。身后的一切,复归于那片永恒的宁静。我来过,我懂得,我便不曾惊扰。而这,大约便是与这天地,与那稀少的知己,最相宜的相处之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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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晓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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