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 泉 深 秋
□ 文 子
来天水时,早就听说玉泉乃秦州胜景,便心心念念急着想去 深秋中午,吃过老天水面馆的扯面,我便同友人行走在这蜿蜒的山道上了。脚步轻轻,踩在层层叠叠的落叶上便沙沙作响,像极了岁月深处的回响。那些黄与红交织的色彩,在疏疏朗朗的秋光里,暖得让人心软。光与影在石阶上嬉戏,斑斑驳驳的,恍若时光洒下的碎金。这时节的山是沉静的,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渐渐与这山、这树、这秋色合而为一。
转过一个弯,玉泉观的山门便悄入眼帘。它静默地伫立在流光里,朱红的柱子虽已褪了颜色,反倒生出另一种庄严。桥是遇仙桥,名字取得极妙,仿佛只要一步跨过去,便能与另一个时空相遇。才过桥,果见一位道人袖手而过,鹤发童颜,步履从容,宽大的衣袖在秋风里飘飘举举,竟让人一时恍惚,分不清是今人还是古人。
这里的殿阁依着山势,高高低低地散落着,飞檐时从苍松翠柏间探出头来,又迅速隐去。午后的光景,游人疏疏落落的,正好容得这山、这观、这秋,安安闲闲地做自己的梦。
循着石阶往下,便见一段干涸的溪床。卵石光滑圆润,在淡淡的秋阳里泛着温润的瓷光。这枯涸的溪流,倒比满溪流水更耐寻味。恰似一幅水墨,留白处最见功夫;又如一曲琴音,停顿间自有深意。世间万事,原不必总是满的;空灵之处,往往藏着更丰盈的天地。
信步到青龙殿前,香炉里青烟袅袅,不紧不慢,仿佛已这般升腾了千年。站在炉前看得久了,忽然明白:最暗的灰烬里,往往孕育着最亮的星火;最深的沉寂处,常常蛰伏着最炽热的生机。
转东而行,便是“玉泉仙洞”了。洞口幽深,凉意森森地漫出来,与洞外温软的秋光判若两个世界。洞上的古柏虬曲盘错,枝干苍劲,不知经历了多少寒来暑往。站在这里,忽然想起那些在黑暗中默默扎根的岁月——原来所有的参天,都始于春夏秋冬、酷暑严寒的坚守;所有的繁茂,都来自寂静深处的积蓄。
不远处的碑亭里,珍藏着一方草书石碑。隔着玻璃,依然能感受到赵孟頫笔下的酣畅淋漓。那笔墨意趣,历经数百年风雨,非但不曾褪色,反而在岁月里愈发晶莹剔透。原来真正的美,从来不怕时光打磨;真正的精神,总能在流转的世事中保持鲜活。
拾级而下,便到了玉泉亭。亭中的泉水清冽见底,仿佛可以照见人心。忍不住掬一捧,凉意便从指尖一直漫到心底;轻轻尝一口,甘甜直透脑门。这泉水,不同外界的喧嚣,只管静静地淌着,清清冽冽地守着本真。忽然懂得:守住自己的清澈,便是对这纷扰世界最温柔的回应。
从亭中远眺,天水城的轮廓在淡淡的秋雾里显得柔和而遥远。现代的楼宇与古老的屋舍交错着,竟意外地和谐。眼前,玉泉观的青瓦红墙在金黄秋叶的簇拥下,宛如一幅徐徐展开的长卷。这一刻,忽然明白了什么是“淡远”——不是疏离,而是包容;不是淡漠,而是通透。
择一处石凳坐下,让身心都沉入这深秋的宁静里。想起古人的诗句:“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四季各有各的美,人生各阶段各有各的滋味。重要的不是拥有什么,而是感知什么;不是经历什么,而是领悟什么。
这深秋的玉泉观,没有春的烂漫,没有夏的繁盛,却有一种历经千帆后的沉静与从容。就像那些在此修真的先人,他们懂得:绽放与凋零,原是同一条河流;拾起与放下,本是一体两面。
下山时,斜阳正好,给飞檐翘角镀上一层暖暖的金色。回望来路,玉泉观静静地卧在山麓,像一位入定的老者,安详而深远。这玉泉观里的深秋,不是终结,而是沉淀;不是凋敝,而是蓄势。就像那眼泉水,看似静默,实则日夜不息地滋养着这片土地;就像那株古柏,看似苍老,实则年年发出新芽。
原来,生命的智慧就藏在这枯荣交替之间——在繁华时懂得内敛,在萧瑟时学会积蓄;在热闹中保持清醒,在寂静中孕育生机。
秋深了,冬将至,但我知道,那清泉仍在石下静静流淌,那古柏的根仍在土中默默伸展。所有的沉淀,都是为了更丰盈的萌发;所有的等待,都指向更灿烂的重逢。 这大概就是玉泉的秋天,万物各有其时,枯荣皆是恩典。只要怀着一颗感知的心,便能在每一个时节里,遇见生命的最美。

【作者简介】文子,甘肃山丹人,曾在《甘肃日报》、《张掖日报》、《张掖作家》、《张掖网络作家》、《作家联盟》、《世界经典文学荟萃》等报刊、网络平台发表数篇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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