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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安生 :云上的山

云上的山


这山,我原是来寻个答案的。

近些日子,心里总盘桓着一个结,像一团被猫玩弄过的毛线,寻不着头绪。它不痛,只是沉甸甸地坠着,仿佛梅雨季节前低垂的云,将晴未晴,叫人闷得慌。那结,关乎一些求不得的物,一些挽不回的人,一些自己与自己无休无止的较劲。于是我想,山是高的,许能离天近些,离那答案也近些。

起先的路是陡的。石阶一磴一磴,毫不容情,像生活里一桩接一桩的琐碎与烦忧。我埋着头,只盯着脚下那一方粗砺的石头,听着自己愈来愈重的喘息。汗水淌进眼里,涩得很;腿脚的酸麻,一阵紧似一阵地提醒着我的疲累。这多像我们平日里的挣扎,以为只要咬着牙,多使一分力气,便能将那团乱麻挣开。可那线,反倒似乎缠得更紧了。

行到半山,林木渐疏,豁然开朗处,能望见来时的路了。蜿蜒的径,细得像一条遗落的灰丝带,隐没在苍翠的谷里。风来了,浩浩地吹着,带着松针与泥土的清气,将我满身的燥热拂去大半。我倚着一块巨岩歇脚,回望那一片苍茫,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忽地松了一下。那些在山脚下觉得天大的事,此刻望去,竟有些模糊,有些渺小了。它们还在,只是不再那般咄咄逼人。

再向上,路竟平缓了许多。或者说,是我的心平缓了。我不再与石阶较劲,也不再频频张望还有多远。步子慢下来,便看见了先前错过的景致:一茎无名的野花,从石缝里探出,花瓣是那种怯怯的蓝;一只松鼠,抱着颗松果,蹲在枝桠上,黑溜溜的眼珠好奇地打量着我这过客;阳光透过交错的叶,筛下满地流动的金斑,恍恍的,像一场碎了的梦。我的心,奇异地安静下来。那团乱麻,似乎还在,我却不再急着去解它了。

终于站在山顶的平台上,四面的风毫无遮拦地涌来,灌满我的衣袍。云,就在身旁,仿佛一伸手便能撷一朵。它们悠悠地来,又悠悠地去,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了无挂碍。极目远眺,群山都伏在脚下,成了淡淡的、青黛色的剪影。来时那座让我气喘吁吁、觉得无比雄伟的山,此刻看去,不过是这巨大画卷里,一道温和的皱褶。

那一刻,我心里忽然空了。不是失落,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清明的空。像一间堆满杂物的老屋,终于被清扫干净,敞开了窗,流进光与风。我并未寻得一个具体的答案,那“求不得”、“挽不回”的疑问,也并未凭空消失。但它们失了那份沉甸甸的质感,变得像身边的云,轻飘飘的,再也压不住我了。

我忽然明白了。我们一路的负重,与其说是肩上的行囊,不如说是心里的执拗。我们总以为,征服了眼前这座山,便能解决所有难题;抓住了那片云,便能填补所有虚空。却忘了,山外有山,云散无痕。真正的解脱,或许并非抵达某个终点,找到某个答案,而是在攀登的途中,学会了与自己的喘息和解,学会了欣赏半路的风景,最终,是在这至高之处,拥有了将一切看轻的胸怀。

下山的时候,夕阳已将天边染成一片温暖的橘色。步子轻快,仿佛卸下了千斤的重担。那团乱麻,想来还在心里,但我已不怕它了。就让它在那儿吧,像山间的云,任它来去。

回到山脚,再回首,暮色里的山影巍峨依旧,却添了几分温柔的亲切。我来时,带着一心的负累;归去,只披着一身清辉。那云上的山,不曾给我一句话,却仿佛说尽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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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紫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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