驶过河西走廊的列车
魏学峰
列车碾过铁轨的声响宛如时间的刻度,滚滚向前、永不歇息。绿皮车厢如一只缓慢爬行的甲虫,驮着我穿越了一千多公里的苍茫。我从四川广元出发,经过兰州后,穿越了整个河西走廊,抵达了敦煌。车窗外,是望不到边际的戈壁,沙砾在阳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冷光,仿佛大地褪去了华服,只剩下了嶙峋的骨骼。
登上开往敦煌的绿皮火车时,浑身的疲惫像缠绕的藤蔓,我已无力支撑,只能躺下休息。而身旁的腾飞却如振翅欲飞的雀鸟,手指在平板上快速滑动,屏幕蓝光映亮他眼底的炽热。这个即将奔赴呼市攻读民族学硕士的年轻人,正用记者特有的敏锐,将河西走廊的景点与车次编织成精密的网。
霞光洒满祁连山脉,我望着窗外荒凉却壮阔的戈壁,心底的倦意渐渐恢复。而腾飞的手机,快门声接连不断,他把每一寸山河、每一缕光线都定格成研究的素材。在祁连山脉的暮色中,我靠着车窗拿出余秋雨先生的《文化苦旅》,隐隐约约听见沙砾在脚下簌簌作响,远处驼队的身影被夕阳拉得细长。那一夜,大漠驼铃,梦回汉唐。
凌晨四点半,经过超过10个小时的旅程,我们终于抵达了敦煌。脚下的砂砾柔软而绵密,让我产生了一种“陷入虚空”的错觉,仿佛是鸣沙山在欲拒还迎。我们兴奋地向高处奔跑,挑选了一个绝佳的位置,准备在沙漠中观赏一次独特的日出。等待的时刻无限紧张,我们俩都不敢出声,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太阳即将升起的方向。
鸣沙山的轮廓棱角分明,高耸的山脊与深陷的陡崖见证了它千年的风霜岁月,时间的洗礼锻造了它坚硬的骨骼。他的性情宽容而豁达,静默地在荒凉的塞外等待着旅人的到来,他不会责怪旅人会踩踏他的躯体,任由脚步在他身体上留下一道道的痕迹。他是富有哲学智慧的,治愈了每一颗渴望旷野和自由的心,让人们满载而归。风儿是偏爱他的,守护了他千年岁月,轻轻拂过,一如最初模样。我俩趴在沙山上,用脸颊触摸感受,用耳朵聆听,咏唱回荡那里。
“你感受到了吗?”腾飞突然指向莫高窟,“千年前的画工在洞窟里点着油灯作画,古丝绸之路的商队于此来往。而现在,我们也站在了这里。”他的眼睛亮得惊人,那是对未知世界最纯粹的渴望。
我突然发现自己无言以对,仿佛在洞窟中参观的是另一个自我。这个我,不知疲倦、无忧无虑、不急不躁,脑海中反复浮现的是壁画的过去与现在,是那段动荡、辉煌而又支离破碎的历史。跟着解说员的步伐继续向前,我和腾飞始终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我试图在疲惫与震撼中寻找内心的平静,而腾飞,则在古迹的脉络里想读懂这段历史。专注于民族遗址保护的他,我仿佛看到了噙在眼中的泪水。是啊,他渴望守护千年前的历史,那个惊鸿一瞥,千年一叹的莫高窟。
敦煌的风裹着细沙掠过车窗时,壁画上的飞天仿佛从千年的沉睡中苏醒。莫高窟的洞窟像一本厚重的经卷,被时光一页页掀开。斑驳的壁画上,色彩虽已黯淡,却依然流淌着鲜活的生命力。佛陀悲悯的眼神,供养人虔诚的姿态,反弹琵琶的伎乐天,都在诉说着丝绸之路上的繁华与信仰。壁画里的云彩飘了千年,依然轻盈,而我站在这凝固的时光里,听见自己的心跳与历史的脉搏渐渐重合。
这里的每一粒沙都浸润着岁月的重量,每一缕风都裹挟着故事的余温。没有都市的车来人往,只有旷野的寂静与星空的璀璨。在这里,人变得渺小。
返程的列车启程,铁轨延伸向远方。河西走廊的风景倒退成流动的画卷,我知道列车会继续它的旅程,如同历史长河不曾停止。我会记得,在河西的某个瞬间,时光曾为我停留,让我在喧嚣之外,读到了宁静。
前路遥无可期,后路渐远。逝如斯夫,问君何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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