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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安生 : 窗外那盏灯

窗外那盏灯

窗外,那盏为晚归人留的灯,光晕柔柔的,并不如何明亮,却让人觉得踏实、温暖。这光,仿佛不是为了照给路人看,以博一声赞叹的;它只是静静地亮着,亮给自己的心。这倒让我想起许多人心里的那盏灯,似乎总拧得太紧了,灼灼地逼人,生怕旁人看不见它的光华——那便是“面子”了。

中国人向来是讲面子的。被人高看一眼,受人推崇几分,心下那份舒坦,便如三伏天饮了冰水,通体泰然。这原也无可厚非。可久而久之,许多人竟将这面上的光彩,当作了生活的全部。于是,日子便不再是日子,倒成了一场盛大而持久的戏。台上的锣鼓点儿催得紧,我们便踩着点儿,披红挂绿,咿咿呀呀地唱。一举手,一投足,都要博个满堂彩。至于戏服底下是怎生的疲惫与空虚,却无人在意了。

这般活法,终究是累的。仿佛一个吹得越来越大的、光鲜的肥皂泡,自己须得时时刻刻鼓着腮帮子,小心翼翼地护着,一阵微风、一滴露水,都足以教它“噗”地一声,碎得无影无踪。那时节,剩下的便不只是空无,还有旁人未必察觉、自己却心知肚明的讪讪了。这便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真意了。面子这东西,你越是用力的去抓取,它便像手中的沙,流失得越快;你若摊开手掌,安心经营掌下的沃土,它反会如春日的藤蔓,不期然地,为你爬满一墙荫绿。

那么,不要面子了么?却也并非如此。人活一世,草活一秋,谁不愿有个好声名、受人敬重呢?但这敬重,这真正的“面子”,却不是求来、比来、或是装点出来的。它仿佛古玩上那层温润的包浆,是经年累月,由主人的手泽、岁月的呼吸,共同摩挲、蕴化出来的。它来自内里,是一种结实的、笃定的“里子”的自然外溢。

何谓“里子”?是你独处时,心中那份坦荡与安然;是你遇事时,肩上那份担当与能耐;是你与人交往时,骨子里那份真诚与宽厚。譬如一株植物,面子是花与叶,里子却是扎在泥土深处的根。你见谁家的好花,是能离开根脉,单单插在瓶里,鲜艳上许久的呢?将照料花叶的精力,多多用于培植根本,根深则叶茂,这本是极朴素的道理。

故而,活得明白的人,早早便学会了“放下面子,捡起里子”。他们将目光从他人的褒贬上收回,沉静地投注于自身的生活。像老农伺候庄稼一般,不急不躁,除草、施肥、灌溉,只问耕耘。待到秋来,那满园的丰硕,便是他最结实、最无须言说的面子。那是一种不怒自威的从容,一种不言自明的贵重。

由此看来,那真正的好日子,大约便是如此了:它不在别人的眼里,不在虚浮的面上,而在自己心坎里,那一份真实的妥帖与满足。外头的戏台子依旧喧闹,由它喧闹去罢。我只愿守着我窗内这盏灯,光虽然不大,却足以照亮眼前一卷书,一盏茶,一个实实在在的、属于自己的夜晚。这光,不耀眼,却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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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晓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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