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界之弦
人与人之间,大抵是有一根弦的。
这弦,看不见,摸不着,却实实在在地绷在彼此的心上。你退一步,它便松一分,那头的力,便理所当然地进一寸;你若绷紧了,稳稳地站着,那力到了跟前,也就讪讪地止住了。这便是人性的某种常态,倒也说不上多大的恶,只是一种习以为常的试探,像水,总往低处流去。你若示弱,他便觉着可以承载更多;你若成了坚固的岸,他也就只好规规矩矩地按着河道前行了。
年少时,总是不懂这道理的。仿佛满世界的热闹都该有自己一份,所有的门都该去敲一敲。于是,陪着许多不相干的笑脸,应承许多不属于自己的事,像一只怯怯的雀儿,挤在陌生的鸟群里,学着别人的啼鸣,连自己原本的声音都快忘了。那时节,心里总是不自在的,仿佛一件不合身的衣裳,处处都透着别扭。直到后来才恍然,有些圈子,生来就不是为你设的。乌鸦的聚会,天鹅何必去旁听?狼的行径,又何曾在意过羊群的议论?
强融进去,不过是让自己成了席间的笑话,图添了别人的麻烦,又卑微了自己。倒不如,早些转身。那份热闹由它热闹去,我自有我的清欢。
这道理,于路也是一样的。你走着你的路,总不免有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说你走得太险,太偏,太慢。他们用过来人的口吻,为你描画一条平坦的、一眼可以望到头的康庄。你若听了,便渐渐成了他们中的一个,失了自己的风景;你若不听,那“固执”、“幼稚”的标签,便像秋天的落叶,不由分说地贴你一身。
可是,路终究是自己的脚踩出来的。旁人看得见你走得快慢,却看不见你心里的山河壮阔,也感受不到你迎风前行时那份滚烫的喜悦。这人生的答卷,从来就没有标准答案。重要的,不是你选择了哪条路,而是你走在路上时,心里是否踏实,眼里是否有光。
忽然想起窗台上那盆小小的仙人掌。它从不理会窗外杨柳的招摇,也不羡慕牡丹的秾艳,只是沉默地、固执地待在它自己的陶盆里。我有时忘了浇水,它便自己积攒着晨露与夜气;我若殷勤了,它也未必就多长一分。它浑身是刺,仿佛一道天然的界限,疏离着这个世界,却也正因为这疏离,它才得以保全它那饱满而独立的生命。
它不讨好谁,也无需谁的认可。它只是它自己。
这或许便是与这世界相处最好的法子:在自己的世界里,修篱种菊,独善其身;在别人的世界里,听风看云,顺其自然。将那根心弦,调到自己最舒适的松紧。不刻意迎合,也不无故紧绷。
如此,那些消耗你的人和事,便会像退潮一般,渐渐从你的生命沙滩上远去。留下的,是天高云阔,还有那个终于开始为自己活着的、舒展的魂灵。


